靜觀雲起，靜待花開

最新 06-15

西域雲跡9

靜觀雲起，靜待花開

南疆的麥子熟了。

麥田被一排排綠色的西梅、棗子或核桃樹切割成一塊塊金黃色的畦，顯得格外雅緻和美麗。

布谷鳥開始低空飛行，掠過麥田，叫聲凄美而獨具穿透力，心中的田野里，便飄蕩著外婆講過的那個關於貪吃懶做姑娘的故事……

一

這是最後一次夜間帶班，一個通宵。

我其實蠻喜歡值通宵班的，可以靜靜地看看夜色下的樹木和建築，想想著一隻奔跑的駱駝，點頭的綿羊，行走的人，可以看看自己在深夜裡逐漸冷卻的影子，還可以與自己的影子對話，說些白日喧囂里無人聆聽的心語。

我喜歡這時坐在大院里，抬頭看著逐漸冷卻的天空，尋找著只有農村才能看到的滿天星斗，哪個是北極星？那個是北斗星……

會有一顆流星划過天空，沒有人陪你驚呼，這一刻，我總會想，有一天我會不會這樣安靜地划過星河，落入塵埃，那一刻，誰會抬頭看我，誰會驚呼？

夜有雨時，天上沒有星星。

有雨的夜常常不會安靜，狗叫聲也會很烈很慘，整個縣城都是，那種狂躁，猶如撕裂人的頭顱。

我突然想到了生命，如同靜夜裡突然隕落的光，總想抓住，卻似乎只是一個轉瞬的影子，人不也是如此么？在這一刻，我總在想：我們到底是走在夢中，還是在夢中我們才是現實。

在喧囂中，人往往會用各種喧囂來麻醉自己，而靜夜卻不行，安靜總會將一切喧囂冷凝成渣，並沉下去，只有記憶總在此時，不隨你的意志轉移地浮在上面，青亮亮的晃眼，如同月光下的水面，抑或幸福，抑或痛苦……

一個夏夜，就適合在這樣一個縣城裡安靜地度過，聽一個生命的呼吸聲，是一種快樂。

如果恰巧有一個萬里之外的故友未睡，或者一個小覺暫醒，幽幽來個微信：

「可曾聽得窗外新雨敲荷，塘邊蛙鼓鳴夏？」

便是另一番美妙，彌散滿屋的，便是一片叮叮咚咚，哇哇呱呱之音。

南疆的雨，如同老人的眼淚，渾濁而稀少，一陣風過去，便消散得無影無蹤，自然填不滿一窪小小的池塘，於是蛙不會鳴，荷不會生。

不過，蛐蛐倒是有的，而且都肆無忌憚。雨歇時，我的屋裡便進來了一隻不速之客，靜夜裡，它的叫聲更加響亮，我無意驅逐，這樣的聲音，節奏感極強，卻能穿透夢裡，讓我恍然如在麥田邊睡覺，或如在瀰漫著麥子香味的田裡奔跑，是兒時的影子。

二

看著辦完調解書籤字，我長長出了一口氣。

本該是一個皆大歡喜的事，而我的心卻靜得出奇。

兩個十多年的朋友，為了一個幾十萬的工程勞務費，三年六次訴訟，從縣裡打到自治區，再打回縣裡，其劇情之婉轉，翻轉，完全可以寫一出不錯的劇本。

而於我們別的不說，僅就卷宗里那五份帶著鮮紅國徽印章的生效判決書，就足以讓人凌亂暈倒，其法律關係之複雜，我畫了兩張紙才告訴清楚我的合議庭成員們。

在法庭上，看到原被告代理人挑釁和輕蔑的目光。讓我們暗下決心：一定要查明每一個能查明的事實，默默地做好每一個環節，哪怕再難也要做到！

對前五份判決都似乎斬釘截鐵認定的事實，我們沒有放棄查證。在一個酷熱的下午，我們驅車來到了荒涼遙遠、寸草不生的現場勘查，炙熱的陽光烤得石頭都要冒煙，連當事人都躲進汽車不願出來，而我們還是頂著高溫勘查、拍照。儘管回去的路上，我們脖子後面和胳膊都已經發熱疼痛，我們卻發現了前面所有判決都沒有查清的事實，也看到了質證時原被告眼睛背後的尊敬。

當原被告都拖著一身病，在法庭爭執時，合議法官一句不經意的話：「別為了打官司，把身子弄壞了」，卻足夠讓原被告兩眼發紅。

有時候，當我們靜靜地做著一個法官應該做好的事情的時候，案件如何處理，似乎已經不再是重要的事情了。那時候，也許只有烈日和荒漠戈壁，能為我們贏得當事者的尊重，也許只有一句體貼的話語，能夠溫暖他們也曾柔軟的內心。當過程在靜靜地成長，結果就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貂尾。

安靜地做好該做的一切，等待你的又何必一定是一個滿意的結果呢。

等待是一種煎熬，安靜地等待卻是一次修行。

我每天都在這樣安靜地等待，卻只為一個曾經的承諾和信仰。

三

西克爾鎮有一個碩大的水庫。

站在水庫邊，就有一種面朝大海的感覺。

在盛夏的午後，在水邊的胡楊下坐下，絕對是一件極愜意的事情。

風從水面自西而來，穿過厚厚的胡楊樹枝，能量便如骨牌般不斷加大，加大，嘩啦啦，瞬間就涼爽了一顆焦躁的心。此刻，可以呆坐著，什麼都不用想，只看著水面兩隻小鳥追逐嬉戲，羨慕他們該是一對無憂無慮的情侶。

也可以尋一乾淨處，躺下來，撇開所有的紛擾，看著陽光在樹葉縫隙中，被切割成無數光線，一側身，斑斕便染就了你的素衣，很美，美到眼淚不由自主的湧出，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耳邊有風聲，有水聲，還有鳥叫聲，但卻是極靜的，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

喀什人民公園的清晨，人依然很多，但卻有許多靜處，或三五票友，吹拉彈唱，或三四人打牌，兩人對弈。那種安靜則是別樣的鬧中取靜，陽光從樹的縫隙灑下，嘩嘩地落在那些帶著時代特徵的建築物上，是一種大氣與端莊。抑或改變一下姿態，優雅地撒一米在一支嬌柔的月季上，則又是另一種浪漫與寧靜。而就在不遠的大樹外，是喧鬧的廣場。

突然覺得，動與靜竟可以結合得如此完美。

於是可以就這樣的，很隨意地在公園裡走著，不忍驚擾每一片輕輕滑落的花瓣。

有時候，人需要的正是這樣一種心境，蝶舞心不亂，日暮影自斜，靜下來，慢下來，留一瓣心香，聽啾啾鳥鳴，潺潺水流，淡淡風聲。

也許，自己已經遠去了動心的年紀，不會再站在水邊，臨風而歌。但當我尋到這絲陽光時，在無風的歲月里，我看到了滿園花開，在南疆盛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