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的聲音，像在緩慢讀出一個新的訃告
淤泥的聲音，像在緩慢讀出一個新的訃告
詩/張遠倫
淤泥：聲音
親人們，請慢些走，讓我緩緩地
聽見那噗哧聲音，從足底滑出來
我愛這些老泥和新泥，就像愛他的生前和死後
他生前均勻、細膩、平展，懂得
利用適當的稀釋度，避讓人世間
他死後，我看清了那些蟲卵、那些枯葉，那些
一切不易被銘記的陰暗之物
都是你養育的小神，懂得孤獨
也懂得製造奇蹟——傾聽那微弱的聲音
像是一場討論墒情的會議
由腳拇指主持——更多時候
由於太過低沉，淤泥的聲音
像是在緩慢地讀出一個新的訃告
淤泥：小路
去年的淤泥覆蓋在前年的淤泥上
就成了田間小路
我有耐心等待一場毒太陽
將老水，從淤泥里逼出來
踩在軟軟的路面上，我有一條泥鰍的閑適
每年，都有存量的淤泥
從釘耙雪亮的齒縫間卸下，而今年
再也沒有了。這讓我想起父親
他的新逝，增加了村莊的寂靜。一條田間小路
減少了必要的新奇
淤泥：香氣
你用村莊的水質，化解了陳年的泥腥
這中和的香氣，是大地沉默時
悠遠的體息。我俯下身去，便有異動
在慢節奏和淺睡眠中，慢慢溢出來
不久，我就聽見了撕裂的哭聲
從梗上翻過來，所有的淤泥
都微微顫抖，最先感知了村莊的脈動
那時候，它還不知道，這就是悲傷
那軟軟的，無力的，跌落，它還不知道
這就是死亡——死亡就是散發香氣的淤泥那樣
守墓
我們的三支電筒在夜空里交錯
有時形成一個米字。他的墓碑
就在米字底下，有比夜空
更為深重的黑。電光交集
仍然看不清那個名字
村莊里沒有一個揣著銅釘
夤夜使陰的仇人，只有三個
手持電筒，徹夜守墓的親人
左邊的石桶子里，即將住進一個人
這是他的死穴，他將在這裡
等待右邊石桶子里
也住進一個人來，這裡是她的
生塋。我們整夜，不斷照射
又不斷熄滅。光芒的交替
宛若陰陽；我們，就在某一個
臨界點上，看到遼闊的黑夜
就是永恆的樣子，需要微弱的光
來不斷獲取，又不斷放棄
儀式
一個鄉村草藥師，從懸崖上摔下來
瘸腿半生
死後，葬在這片草地上。每年春天
都開蒲公英。絲茅
伸出細細的草根，不斷地撬開土塊
過一段時間，蟋蟀
會順著這些密道，鑽出來
在夕陽下，要麼唱歌，要麼顫抖
彷彿她又回到了人間
我在這裡的每一次跪拜
都像是失足撲倒。戰戰兢兢
狀如負罪之身
孩子，你也要向這個不愛的人磕頭
我知道這多麼虛空
沒關係，這就是血緣，等你三叩後
我給你講這個你不認識的殘疾人
——你的曾祖母，拯救嬰兒的故事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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