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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白蘭花:蘇州的叫賣聲

【編者按】

《蘇州雜誌》原由陸文夫主編,自1988年創刊至今已近30年,近日,由蕭夢麟選編的《橘花:蘇州雜誌選集》即將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所選文章多是作者自述童年的家園記憶,那些普普通通、卻歷久彌新的生活細節是作者們心中最動人的江南故園。本文摘自該書,由澎湃新聞經新世界出版社授權發布。

一位久居紐約年屆古稀的北京人說他想北京。我隨便問,你最想北京的什麼?

聲音,他說,打小聽在耳朵里的聲音:賣硬面餑餑老漢的叫賣聲,蒼涼啊!夏日裡賣涼粉敲「冰盞」的聲音,那清悠;賣羊頭肉的;磨刀剪的,剃頭的……現在都聽不到了。

竟宵春雨,雖然高卧紐約公寓大樓,還是想起了陸遊的名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遊寫的是杭州,我想的是家鄉蘇州。深巷寂寞,清韻裊裊,賣花聲無疑是叫賣聲中最脫俗的。只是我沒有聽過賣杏花是怎樣唱的,兒時常聽到的是「阿要(要不要)賣梔子花白蘭花」的吟唱,吳儂軟語與花香融為一體。入夏,村姑農婦,三角包頭,束腰束裙,挽著蔑籃進城,梔子花、白蘭花靜卧籃中,輕輕覆著沾濕的布巾,倒像是美人春睡。白蘭花往往穿在擰股分叉的細鐵絲上,配成組,少則兩朵,姐妹花,多則十二金釵,密密一排。女眷們好買了佩在襟前紐門上,明媚鮮妍,暗香浮動。也有用麥稈編成一指長的玲瓏乖巧的籠子,放進兩朵白蘭花,金屋藏嬌,揣在口袋裡,清芬浥人。稠人廣眾,空氣污濁,摸出來一親芳澤,精神為之一爽。梔子花可用線串成圓鐲,戴腕上,像一串玉鈴鐺,顫動生香,「阿要買梔子花白蘭花」,第一個「花」字,情絲裊裊,盪得很長,第二個「花」字,只在嗓子眼裡道一聲萬福,羞於出口。這一聲聲淺吟輕唱鋪出一條細軟香徑。

除了沿街唱賣的梔子白蘭,還有賣玫瑰的,但買主並非用來寄情示愛,而是自家製作玫瑰醬。賣玫瑰花的農婦不走大街好徘徊深巷夾弄。每到炎炎夏日,寂定慵懶的午後,遠遠就傳來了「玫瑰花、玫瑰花」的叫賣聲,如嘆息,如夢囈。叫賣玫瑰無需大聲,因為跟著花香襲來,先是淡雅,漸趨濃郁。玫瑰花盛在筲箕篾籃里,也有鬆鬆地打在包袱里,以朵論價,買上百來朵,放石臼中細細搗爛,裝入瓷罐或玻璃瓶,加幾個烏梅,白糖腌漬,密封,秋後就成了地道的玫瑰醬。

叫賣聲中也有激越高亢的,比如夏秋之際背著木桶厲聲疾呼於大街小巷賣煮熟菱角的。他們提著秤桿、小籃,一路匆匆快步,出著粗氣喊:「沙角菱」、「和尚菱」、「熱烏菱」。沙角菱有四角,和尚菱圓禿,烏菱最大,烏沉厚殼,長一對彎彎羊角。菱販吆喝起來,總是聲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梗起。三個音節中只有一個音節高聲拉腔,主峰突起,餘下的兩個音節一蹭而過,於是聽起來成了「沙——」「尚——」「烏——」,沙啞的、脆亮的、尖利的、厚沉的,前街後巷遙想呼應。當年聽到菱販吆喝叫賣,總感到心驚膽戰,彷彿有什麼災禍襲來,而他們是惶惶奔走一路報信的。

如果說,叫賣菱角聲叫出了歲月的煎迫,人生的倉促,那麼秋冬之際的賣白果則唱出了人生悠閑隨緣的一面。秋去冬來,霜風凄緊,每到暮色深凝,街頭巷尾就傳來了響鈴聲,伴著悠悠吟唱:「燙手爐來熱白果,香是香來糯是糯,三分洋鈿買兩顆,要吃白果就來數。」白果攤好停在路燈柱下,借一片光。攤主守著我們稱之為風爐的紅泥小火爐,風爐上坐著編製精細的鐵絲小籠,網眼勻稱,狀如茶壺,有手柄。白果放籠里烤,炭火舞青逗紅,鐵絲籠上方系幾枚響鈴,顛簸的時候哐令哐令響,宛如古道西風瘦馬行。待到聞到甜糯的香氣,聽到輕微的爆裂,也就烤熟了。烤熟的白果裝入狹長的棉口袋裡,有人買再往外數,還發燙呢。「燙手爐來熱白果……」所有賣白果唱的都是同樣的調,同樣的詞。

小時候常聽一則笑話,說是一個主人吩咐新來的鄉下傭人上街買豆腐花,傭人出門上街轉了一圈回來了,兩手空空,回主人道:街上賣豆腐花的都喊「完」了。主人又好氣又好笑。我們聽了總是哈哈笑,我們都知道賣豆腐花從來只吆喝一個字:「完」。喊的時候往往按住一側耳朵,聲音出自深谷,盤旋而上,及至登峰造極,即刻懸崖撒手歸於寂滅。

叫賣也有自製新詞自度曲的。當年我家附近沿街夾道的菜場上每天早晨總可見到一老一少彳亍而行。老的是瞎子,一手扶著男孩的肩,一手拿個小鐵匣,脖子上套個布袋垂在當胸。老漢朝天眨著白眼,唱「疳積葯餅,杜打油灰,阿要買刨花——」發聲嘹亮,迴腸盪氣。十三個字板眼有度,徐疾有致,要唱上一分鐘。只要瞎老漢一唱,黃鐘一聲,菜場上的市聲就成了瓦釜之音。疳積葯餅,治小兒黃瘦積食,裝在老漢胸前布袋裡。「杜打」意為「自製」,杜打油灰都在小鐵匣里,灰白泛綠的小圓餅。一長條一長條薄片片白生生的刨花掛在小竹竿上,男孩執著,如招魂旛一般。刨花是從樹材上一片片刨下來的,究竟什麼樹前些年問過幾位家鄉耆老也都是含糊其辭。刨花浸了的水粘滑如油,女人們用以梳頭抹發,烏光青亮。有道是蘇州人的頭揚州人的腳,刨花功不可沒。

還有一類走街串巷的聲音叫人難以忘懷,那出自收破爛雜物人之口。這些人晃悠一副擔子,見那家掩著門留著縫,就上前去唱上幾句:「錫箔灰換銅鈿」、「雞毛換草紙」、「破布頭換長生果」……。別看一句才幾個字音,經嗓子舌面的揉搓,就像拉麵一樣拉成了宛轉的曲調。雞毛與草紙,破布頭與長生果,貧賤夫妻配了對,結為良緣,還拆不開。

前些年回國,從紐約樓宇下來,走進蘇州寥寥無幾未經改造依然舊觀的深巷,但沒有了感覺。

有天在街上迎面碰到一位農村老婦,手裡托著鋁飯盒,裡面竟是白蘭花。我有點兒愣。老婦人說:「阿要買幾朵?便宜點,一角錢一朵。」我說買四朵,給了她一元,老婦人給了我四朵,摸索著找我錢。我說:「賣梔子花白蘭花以前都是唱的。」老婦人說:「現在唱給誰聽啊?」說著竟哼起來:「阿要買梔子花、白蘭花!」還是我童年時聽慣的聲音,我立時眼淚都涌了上來。「不要找了。」我轉身就走。「一聲何滿子,兩淚落君前」,想起了這兩句詩。

《橘花:蘇州雜誌選集》, 蕭夢麟選編,新世界出版社即將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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