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通向天國的家書——致父親

如果可以訴諸於時間，我一定會用心珍惜那些年一起走過的風風雨雨。

時光最是無情劍，韶華易逝催人老！一別兩年，未知遙遠國度的你安好？只是，多少次的午夜夢回，一想到你就淚如雨下、無法自己。人生最痛苦和無奈的事莫過於斯，想來就是一陣長久的嘆息和心酸。

每次回家，都不敢過多你去走過的地方，彷彿你的身影、你的足跡、你的氣息還在房間、還在院落、還在家門口的那條小路徘徊。老輩人說，逝者已矣，生者一定要走出悲慟，開啟新生活，不然是無法打拚出一片新天地的！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不知道，和我有相同經歷的人又有多少，我不清楚當他們遭遇這種悲劇和不幸時，是如何讓自己走出悲哀、重煥新生的。與我而言，一直在嘗試漸漸但卻那麼多記憶，但總有那麼一些時間，總有那麼幾縷關於你的揮之不去的情愫，關於成長、關於責任、關於節儉、關於認真生活的態度。

第一段記憶最深刻，它教會了我，生活不易，這是一個關於「憫農」的故事。

那還是我才剛滿7、8歲的時候，正直芒種時節，家裡的麥子黃了。年少的我，跟著老媽、老姐一起去地里割麥，真是說不出的歡快和喜悅，滿滿的都是兒時的幸福感，那時還不知道什麼叫累，干一天農活，跑的比兔子還快。

清晰的記得，那還是傍晚時分，夕陽還未西下啊，彩霞把整個天空照成少女絡腮般的潮紅。回家的時候，我挑著擔，擔上是兩大捆金黃的麥子。田地離家有一段距離，忙碌了一天的我，好像就那麼一瞬間體會了什麼叫做疲憊不堪。不假思索，我將一擔麥子直接放在地上，然後大口喘著氣，好容易歇下來了。

父親從醫院下班回家了，這是他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回家，大概是為了給幹活的工人開工資才回來的。看到父親的腳步離我越來越近，我興高采烈的飛奔過去，父親看了看我，又看看灑落一地的麥穗，他什麼也沒說，就讓我把麥子挑回去。我清楚的看到，我走了，父親還在原地彎下他那常年並不算特別筆挺的老腰，一顆一顆撿起地方散落的麥子。

回到家後，父親沒有多說什麼，我卻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家法。他不知從哪裡找來兩個很圓很薄的小石片，用這兩個薄薄的小石片給我上了人生中最生動的一課。我從來沒想過，原來這小小的石片也是一種刑具！我猜，正在觀看此文的你們，一定沒有體會過這種滋味，當兩枚薄薄的石片夾住你的耳朵，一雙大手還在使勁的擰著，那一刻，感覺很純粹，他說什麼你都會耐心的聽取進去。我保證！

這一節課，叫做愛惜糧食，節儉生活。「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就是如此樸實而有力的表達！

第二段記憶，最溫馨也最難忘懷。

父親是一個資深藥劑師，更是鄉鎮醫院的元老級人物，每個人見了他都會親切的叫一聲王老或王醫師。這輩子沒能學醫，現在想來也是滿滿的遺憾！只是，當年年少輕狂的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去子承父業。這一段記憶，就在那個離家8公里的鄉鎮醫院，哪裡有著父親走過的37年風雨路。

那是小學五年級，也是我第一次離開母親，去到鄉鎮中心小學上學，因為父親的緣故，自然而然，醫院成為我的家，每每想來，那短暫的5年時光，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燦爛的幸福華年。看著周邊儘是羨灧的目光，那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優越感，你一定會有所體會。

五六年級的時候，品學兼優的我可是擁有一票粉絲，曾是校園赫赫有名的「四大情聖」之首，而今每每來來，也已然笑趴。每天放學，父親做好可口的飯菜等著我回家，吃過晚飯，我們會一起在醫院的院子里散散步，偶爾會被他帶著去朋友家串串門，也有的時候，他會讓我幫助鄰居阿姨給她的女兒輔導功課。

那個時候，醫院的大食堂的米飯是那麼可口宜人。父親還沒下班，我就會早早衝到食堂去打好兩份飯，等著他回來吃。不過，最好吃的還是父親做的清炒豆芽和家常豆腐，有鑒於此，這兩道菜也是時至今日我的最愛，也是我的拿手好菜。兒時的味道，伴隨了成長的整個詭計，年少時味蕾深處的記憶，就這樣得到了延續。這種味道，是父親的味道，濃烈的、熾熱的、深沉的卻又如此溫和的愛！

還清醒地記得一個關於獲獎的片段。當獎台主持人年到我的名次的時候，將要上場領獎的我卻突然倒下了。三四個小夥伴，扶著我到了醫院，父親找那個我最喜愛的陳伯伯為了打了針、開了葯。高燒41度，整整睡了一天，父親就在旁邊守了我一天。而這些記憶，都是過後我的叔叔告訴我的！一個男人最無聲的愛，莫過於此，對於父愛如山、大愛無言的領悟也是自此開始萌芽。

其實，因為父親的職業原因，一年到頭，一家人闔家團聚的機會還真是十分有限。那個時候，常常是大年三十早晨，我們一家人貼好對聯、窗花，過好燈籠就會來到醫院，和父親在醫院團年。一直到父親退休回家，一家人才總算圓滿的過了好幾個春節。每每想到這些，大概就是我不想從醫的原因，給與家人的陪伴實在有限。醫生是這個世上最辛苦的職業之一，這句話應該可以得到很多人的情感共鳴吧！

第三段記憶，最痛苦也最真摯

父親退休之後，就過上了恬淡閑適的農家生活。但畢竟因為他早年在生產隊當過會計，又在醫院上了一輩子的班，賦閑在家以後，還是會經常得到村上的「重用」。

三次人口普查、兩次農業普查，一次經濟普查，他都是普查員，這也算是為國家統計事業做出過最基礎的貢獻。其實，以父親的身體情況，他是完全可以拒絕的，但他就是這樣一個熱心的人，又是一個資深的老好人，禁不起別人長勸。喝酒也是一樣，每次，只要有人一叫，他肯定是一定要去的，他總覺得別人請他去是看的起他，就要給人家賣這個面子。到如今，這個基因也被很好的遺傳在我身上。

父親是一個殘疾人，腿腳行走不便，而他竟這樣勞作了10幾個年頭，每每當聽到他說起過去在生茶對幹活的事，我的心裡都是一陣顫慄和長久的心酸。退休之後，六十多歲的他，仍舊能背著一大背簍玉米，現在想來都會長久無法平靜。我真心無法體會，他的一生是怎樣直面這麼些慘淡而又苦痛的經歷。

他的右腳，在他還是3歲的時候就因為我的從沒見過面的二奶奶的疏忽大意，致使他終身殘疾。而他，從3歲到古稀之年，接近60載春秋都在這種無邊的苦痛中掙扎度過，它是以怎樣堅毅的信仰走完這波瀾壯闊的一生！是的，他是一個平凡的人，但他是一個最偉大的父親！

即便是賦閑在家的那些日子，他永遠不遠停下來，他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母親也是和他越來越像了。我們這一大家子，生來堅強、與世無爭、鄰里和睦。這種樸素而高雅的品質，始終在傳承。後來，他和村上幾個聲名顯赫的老者，將一座破敗不堪、香火稀少的仙姑廟建設成遠近聞名、有求必應的文物古迹保護單位。

父親走的時候，來的人很多，醫院的大小領導都來慰問我們，表示哀悼；廟委會的相關領導也前來致哀，並敬獻花圈；老家常年不聯繫的大哥大姐們也回來了，年俞耄耋的老大哥，彎腰都顯得那麼費勁，還是跪在靈前，痛苦不已；親朋好友都從四面八方趕來，三個夜晚，每個晚上都有近百人陪伴著永遠靜躺不起的父親······

父親是那麼堅強，以至於我們家人竟完全，沒發現他身體的各般不適，等到他感覺精力不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這都是命！癌症，世界性的醫療難題，多少家庭因為這個惡魔而被肢解的四分五散！而老家的一條河，彷彿都被詛咒了一般，夢魘般的幾乎所有去世的老人都是因為同一種病——食道癌。這種病，真是讓人無能為力，尤其是食管癌晚期患者，等待命運的安排常常只有死亡。

春節的時候，看他整個人還是那麼的陽光自然，然而剛過五一，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好了，等我接到家裡電話的時候，父親竟然已經幾日不吃不喝，卧病在床。放下電話，第一次那麼強烈的感到孤獨和無能為力，隱隱的感覺到這實在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沒有做任何停留，不作絲毫考慮，毅然決然的辭職回家，是如此迫切的想回到家，回到父親的身旁。眼淚就像是止不住的泉，揮淚如雨，哀不能已。也是事後才知道，其實早在春節的時候，父親的身體已經是不堪重負了。只是，一個和和美美的春節，父親是無論如何不會打破這份平靜和美好的·······

事後，我和姐姐們也都在不同的場所埋怨過父親，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之類的話語，更多的只是一種無言的心酸，其實我們誰都清楚這其中的理由。5月1號，本是我和對象定情的紀念日，卻因為這樣一個噩耗而變得那麼深沉。

醫院檢查完的結果，我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還是好心的二哥，拉住我不讓我哭出聲來，我們一起瞞著父親直到他走完最後的這一段時間。但是，我們誰都直到，他當了一輩子醫生，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只是，這一份無言的默契，是任誰也不能打破的平衡。

沒有什麼好辦法，住院已是於事無補，而且還是休假時間。檢驗醫師是父親以前的老同事，好心的他向我推薦了一個當地小有名氣的老中醫。結果，吃了幾服藥下去，還是沒有多少好轉，到是本村的一個表叔，得知父親生病過來探望，無意間說起自己生病如何嚴重，如何被一個老中醫妙手回春的故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竟然帶著父親去看了那名傳說中的老中醫。卻也神奇，只是一副葯下去，父親的氣色明顯好了，兩副喝完已經可以行動自如，甚至可以吃一大碗米飯，一個療程以後，他竟然可以獨自一人去集市趕集。這種短暫的神奇，讓人倍感欣喜。

好景不長，僅僅過了兩個月，父親的狀況突然不好了，又和以前一樣，吃不下一點東西。沒有絲毫考慮，全家總動員，將父親送上了他最不想去的地方——醫院。住院50天，一邊治療一邊調養，無可奈何之下，醫療組出了一個胃造路手術的方案。

我們都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事已至此，多一刻鐘便是一刻鐘，能夠一家團圓，那是比什麼有價值百倍的期盼。做完手術，調養了一段時間，得益於表哥三天兩頭的送雞湯、大骨湯，父親的傷口恢復的很快，後來，在多方建議和權衡下，父親出院回家，在家療養。

看到父親回到了家，母親憂鬱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容，雖然這一次苦笑讓人倍感苦澀和無力。父親的情況，我們如實告訴了母親，我知道，如論如何一定要讓她知道真相，提前做好思想準備。從那時起，其深刻的意識到，這個家從現在起就是我要扛起來的不言而喻的責任！

半年時間，也是人生第一次陪父親這麼久，眼見著他一點一點憔悴，眼見著他忍受著癌症病魔的摧殘，眼見著他一點一點從衰老走向死亡，自己的內心卻變的越來越柔軟，絲毫不敢去觸碰。農曆9月29日，是他的生日，表哥特意從百里外的縣城趕回來為他祝壽，哥哥嫂嫂們也是齊聚一堂，一家人齊聚一堂，老爹的臉上滿滿的幸福和不舍，他也許知道，個如此美好而讓人留戀的世界，也許真的不屬於他了！這就是人世間最大的苦痛和無奈，當死亡來臨，任憑你是富甲四海還是一貧如洗，都是同樣的蒼白無力！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因為長期在家照顧父親，天氣變涼竟然已經沒有幾件衣服，我便就著表哥的車去了省城，帶幾件衣服回家。剛到西安房子，還沒休息，姐姐的電話打來，一個讓人無法想像的、恐怖的事，就那樣發聲了。姐姐說，父親趁著身邊沒人，自己拔掉了插在肚子里的管子，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因為癌症的大範圍轉移，如果沒有充足的營養，單是疼痛就足以拿走一個老者的生命。

沒有絲毫停留，依舊是匆匆來去，回到家，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根管子，我實在是壓抑的無法忍受，一個人跑出屋外，看著天上的晚霞，竟無語凝噎。我走的這一晚上，父親說他打了一仗 ，打贏了！

這一晚上，父親又是自己和自己說話，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到了後半夜，實在困得不行，母親讓我先休息一下，我眯著眼睛，竟然漸漸的睡熟了，誰知道，這竟是我和父親的訣別。凌晨5點的時候，母親一聲尖叫，我忙飛奔過去，看到父親微張的雙唇，緊閉的眼睛，卻依然感受不到絲毫呼吸聲。姐姐也起來，我們大哭著，驚慌失措著，我摸了下父親的手心和腳心，還是如此的溫暖以至於我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事實，父親走了！

母親叫住我，讓我去燒落息紙，又給父親擦拭著身子，找來我的一件貼身衣服，給父親穿上。哥哥嫂嫂們也都趕過來，一起幫忙，中午時分，父親就永遠安詳的躺在了那個不過8尺的黑匣子裡面。入殮的時候，眾人問我是否合攏，我堅定的說，先不能蓋棺，老二還沒回來，一定要讓看父親最後一眼。

也就是父親離開的第一時間，我給遠在千里之外的二姐打電話，她卻也哭著說，父親給她託夢了，她已經意識到，父親走了。有些事，就是如此的難以費解，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但二姐說的現象又該怎麼解釋呢？後來，一個丁姓伯伯也對我親口說道，父親走時也和他道過別。這就是我的父親，如此苦命確又偉大而不凡的父親。

後來的事，都是在鄉里鄉親的幫襯下把一切安頓妥當。到如今，已經將近2個年頭。作為一生的遺憾，雖然給父親過了幾個生日，卻沒有陪他度過一個父親節。又一個父親節來臨，內心不由得百感交集，實在不知如何表達內心複雜的情愫，聊以此文慰藉遠在天國的父親，一切安好！

這一次，願你安好，我是真的要慢慢忘卻了，為了那不能忘卻的紀念！埋葬在內心深處，作為一生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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