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十位大師筆下的父親

十位大師筆下的父親

父親節

#小鎮的詩#

1

楊絳《回憶我的父親》

爸爸是『望之儼然,接之也溫』

父親凝重有威,我們孩子都怕他,儘管他從不打罵。如果我們個乖,父親只會叫急,喊母親把淘氣的孩子提溜出去訓斥。鍾書初見我父親也有點怕,後來他對我說:「爸爸是『望之儼然,接之也溫』。」我們怕雖怕,卻和父親很親近。他喜歡飯後孩子圍繞著一起吃點甜食,常要母親買點好吃的東西「放放焰口」。我十一歲的暑假,在上海,看見路上牽著草繩,繩上掛滿了紙做的小衣小褲,聽人家說「今大是盂蘭盆會,放焰口」,我大驚小怪,回家告訴父母,惹得他們都笑了。可是「放焰門」還是我家常用的詞兒,不論吃的、用的、玩的,都可以要求「爸爸,放焰口!」

2

沈從文《滕回生堂今昔—記我的養父》

對於我父親的慷慨處會覺得稀奇

關心我命運的父親,特別請了一個賣卦算命土醫生來為我推算流年,想法禳解命根上的災星。這算命人把我生辰干支排定後,就向我父親建議:「大人,把少爺拜給一個吃四方飯的人做乾兒子,每天要他吃習皮草蒸雞肝,有半年包你病好。病不好,把我回生堂牌子甩了丟到大河潭裡去!」

父親既是個軍人,毫不遲疑地回答說:「好,就照你說的辦。不用找別人,今天日子好,你留在這裡喝酒,我們打了乾親家吧。」

兩個爽快單純的人既同在一處,我的命運便被他們派定了。

一個人若不明白我那地方的風俗,對於我父親的慷慨處會覺得稀奇。其實這算命的當時若說:「大人,把少爺拜寄給城外碉堡旁大冬青樹吧。」我父親還是會照辦的。一株樹或一片古怪石頭,收容三五十個寄兒,照本地風俗習慣,原是件極平常事情。且有人拜寄牛欄拜寄井水的,人神同處日子竟過得十分調和,毫無齟齬。

我那寄父除了算命賣卜以外,原來還是個出名草頭醫生,又是個拳棒家。尖嘴尖臉如猴子,一雙黃眼睛炯炯放光,身材雖極矮小,實可謂心雄萬夫。他把鋪子開設在一城熱鬧中心的東門橋頭上,字型大小為「滕回生堂」。那長橋兩旁一共有二十四間鋪子,其中四間正當橋垛墩,比較寬敞,許多年以前,他就佔了有垛墩的一間。住處分前後兩進,前面是藥鋪,後面住家。鋪子中羅列有羚羊角、穿山甲、馬蜂巢、猴頭、虎骨、牛黃、馬寶,無一不備。最多的還是那幾百種草藥,成束成把的草根木皮,堆積如山,一屋中也就長年為草藥蒸發的香味所籠罩。

3

阿城《父親》

父親專門對我說:咱們現在是朋友了

十八歲那年,父親專門對我說:咱們現在是朋友了,因為這句話,我省出自己已經成人。中國古代的年輕人在辟雍受完成人禮之後,大約就是我當時的心情:自信,感激和突然之間心理上的力量,於是在這個晚上,我想以一個朋友的立場,說出一個兒子的看法。

於是我說:如果你今天欣喜若狂,那麼這三十年就白過了,作為一個人,你已經肯定了自己,無須別人再來判斷,要是判斷的權力在別人手裡,今天肯定你,明天還可以否定你,所以我認為平反只是在技術上產生便利,另外,我很感激你在政治上的變故,它使我依靠自己得到了許多對人生的定力,雖然這二十多年對你來說是殘酷的。

父親笑著說,我的黨齡現在被確定為四十年,居然有一半時間不在黨內,你媽媽今天燉了鍋牛肉,你去街上看看還有沒有切面賣,我們吃牛肉麵。母親也很高興,敘說著今天的牛肉是托誰才買到的,父親就問有沒有蒜,牛肉麵沒有蒜怎麼成!

4

魯迅《父親的病》

父親!!!」我還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氣。

每天天剛亮時,我母親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從不知道她醒來坐了多久了。

中西的思想確乎有一點不同。聽說中國的孝子們,一到將要「罪孽深重禍延父母」的時候,就買幾斤人蔘,煎湯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幾天氣,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醫學的先生卻教給我醫生的職務道:可醫的應該給他醫治,不可醫的應該給他死得沒有痛苦。——但這先生自然是西醫。

父親的喘氣頗長久,連我也聽得很吃力,然而誰也不能幫助他。我有時竟至於電光一閃似的想道:「還是快一點喘完了罷……。」立刻覺得這思想就不該,就是犯了罪;但同時又覺得這思想實在是正當的,我很愛我的父親。便是現在,也還是這樣想。

早晨,住在一門裡的衍太太進來了。她是一個精通禮節的婦人,說我們不應該空等著。於是給他換衣服;又將紙錠和一種什麼《高王經》燒成灰,用紙包了給他捏在拳頭裡……

「叫呀,你父親要斷氣了。快叫呀!」衍太太說。

「父親!父親!」我就叫起來。

「大聲!他聽不見。還不快叫?!」

「父親!!!父親!!!」

他已經平靜下去的臉,忽然緊張了,將眼微微一睜,彷彿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說。

「父親!!!」

「什麼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說,又較急地喘著氣,好一會,這才復了原狀,平靜下去了。

「父親!!!」我還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氣。

我現在還聽到那時的自己的這聲音,每聽到時,就覺得這卻是我對於父親的最大的錯處。

5

豐子愷《憶兒時》

一面使我永遠神往,一面又使我永遠懺悔。

第二件不能忘卻的事,是父親的中秋賞月,而賞月之樂的中心,在於吃蟹。

我的父親中了舉人之後,科舉就廢,他無事在家,每天吃酒、看書。他不要吃羊牛豬肉,而歡喜用魚蝦之類。而對於蟹,尤其歡喜。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父親平日的晚酌規定吃一隻蟹,一碗隔壁豆腐店裡買來的開鍋熱豆腐乾。他的晚酌,時間總在黃昏。八仙桌上一盞洋油燈,一把紫砂酒壺,一隻盛熱豆腐乾的碎器蓋碗,一把水煙筒,一本書,桌子角上一隻端坐的老貓,這印象在我腦中非常深,到現在還可以清楚地浮現出來。我在旁邊看,有時他給我一隻蟹腳或半塊豆腐乾。然我歡喜蟹腳。蟹的味道真好,我們五六個姊妹兄弟,都歡喜吃,也是為了父親歡喜吃的原故。只有母親與我們相反,歡喜吃肉,而不歡喜又不會吃蟹,吃的時候常常被蟹螯上刺刺開手指,出血,而且抉剔得很不幹凈,父親常常說她是外行。父親說:吃蟹是風雅的事,吃法也要內行才懂得。先折蟹腳,後開蟹斗……腳上的拳頭(即關節)里的肉怎樣可以吃乾淨,臍里的肉怎樣可以剔出……腳爪可以當作剔肉的針……蟹上的骨可以拼成一隻很好的蝴蝶……父親吃蟹真是內行,吃得非常乾淨。所以陳媽媽說:「老爺吃下來的蟹殼,真是蟹殼。」

蟹的儲藏所,就在天井角里的缸里。經常總養著五六隻。

到了七夕,七月半,中秋,重陽等節候上,缸里的蟹就滿了,那時我們都有得吃,而且每人得吃一大隻,或一隻半。尤其是中秋一天,興緻更濃。在深黃昏,移桌子到隔壁的白場上的月光下面去吃。更深人靜,明月底下只有我們一家的人,恰好圍成一桌,此外只有一個供差使的紅英坐在旁邊。談笑,看月,他們——父親和諸姊——直到月落時光,我則半途睡去,與父親和諸姊不分而散。

這原是為了父親嗜蟹,以吃蟹為中心而舉行的。故這種夜宴,不僅限於中秋,有蟹的節季里的月夜,無端也要舉行數次。不過不是良辰佳節,我們少吃一點,有時兩人分吃一隻。我們都學父親,剝得很精細,剝出來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積受在蟹斗里,剝完之後,放一點姜醋,拌一拌,就作為下飯的菜,此外沒有別的菜了。因為父親吃菜是很省的,且他說蟹是至味。吃蟹時混吃別的菜肴,是乏味的。我們也學他,半蟹斗的蟹肉,過兩碗飯還有餘,就可得父親的稱讚,又可以白口吃下餘多的蟹肉,所以大家都勉勵節省。現在回想那時候,半條蟹腿肉要過兩大口飯,這滋味真是好!自父親死了以後,我不曾再嘗這種好滋味。現在,我已經自己做父親,況且已茹素,當然永遠不會再嘗這滋味了。唉!兒時歡樂,何等使我神往!

然而這一劇的題材,仍是生靈的殺虐!當時我們一家團欒之樂的背景,是殺生。我曾經做了殺生者的一分子,以承父親的歡娛。血食,原是數千年來一般人的習慣,然而殘殺生靈,尤其是殘殺生靈來養自己的生命,快自己的口腹,反求諸人類的初心,總是不自然的,不應該的。文人有贊詠吃蟹的,例如甚麼「右手持螯,左手持杯」,甚麼「秋深蟹正肥」,作者讀者,均囚於習慣,讚歎其風雅。倘質諸初心,殺蟹而持其螯,見蟹肥而起殺心,有甚麼美,而值得在詩文中贊詠呢?

因此這件回憶,一面使我永遠神往,一面又使我永遠懺悔。

6

胡適《九年的家鄉教育》

為人之道,在率其性。

我父親在臨死之前兩個多月,寫了幾張遺囑,我母親和四個兒子每人各有一張,每張只有幾句話。給我母親的遺囑上說康兒(我的名子叫嗣糜,糜字音門)天資頗聰明,應該令他讀書。給我的遺囑也教我努力讀書上進。這寥寥幾句話在我的一生很有重大的影響。我十一歲的時候,二哥和三哥都在家,有一天我母親問他們道:「糜今年十一歲了。你老子叫他念書。你們看看他念書念得出嗎」「二哥不曾開口,三哥冷笑道:」哼,念書!「二哥始終沒有說什麼。我母親忍氣坐了一會,回到了房裡才敢掉眼淚、她不敢得罪他們,因為一家的財政權全在二哥的手裡,我若出門求學是要靠他供給學費的。所以她只能掉眼淚,終不敢哭。

但父親的遺囑究竟是父親的遺囑,我是應該念書的。況且我小時很聰明,四鄉的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兒子是能夠念書的。所以隔了兩年,三哥往上海醫肺病,我就跟他出門求學了。

我在台灣時,大病了半年,故身體很弱。回家鄉時,我號稱五歲了,還不能跨一個七八寸高的門檻。但我母親望我念書的心很切,故到家的時候,我才滿三歲零幾個月,就在我四叔父介如先生(名機)的學堂里讀書了。我的身體太小,他們抱我坐在一隻高凳子上面。我坐上了就爬不下來,還要別人抱下來。但我在學堂並不算最低級的學生。因為我進學堂之前已認得近一千字了。

因為我的程度不算「破蒙」的學生,故我不須念《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神童詩》一類的書。我念的第一部書是我父親自己編的一部四言韻文,叫做《學為人詩》,他親筆抄寫了給我的。這部書說的是做人的道理。我把開頭幾行抄在這裡:為人之道,在率其性。

子臣弟友,循理之正;謹乎庸言,勉乎庸行;以學為人,以期作聖。

以下分說五倫。最後三節,因為可以代表我父親的思想。我也抄在這裡:五常

之中,不幸有變,名分攸關,不容稍紊。

義之所在,身可以殉。

求仁得仁,無所允怨。

古之學者,察於人倫,因親及親,九族克敦;因愛推愛,萬物同仁。

能盡其性,斯為聖人。

經籍所載,師儒所述,為人之道,非有他術:窮理致和,返躬踐實,龜勉於學,守道勿失。

7

林語堂《憶父親》

父親常常為貪婪而失掉人性。

父親對什麼都感興趣,而且對什麼事,無論大小,都有自己一套理論,往往滔滔不絕地講給我們聽。拿小事來說,一九三六年我們舉家從上海搬到美國去住之後,不再有傭人,家務樣樣自己做。父親對擦皮鞋很起勁,他站在路上仔細觀察擦皮鞋的黑人小童怎樣把皮鞋擦得發亮,然後教我們怎樣在鞋上抹油,用條軟布劈劈啪啪地擦,他的手勢就像街口的小童一樣,擦出來的鞋和小童擦出的一樣光亮,他得意得不得了。

父親的書房叫做「有不為齋」,朋友問是什麼意思,他的答案是: 我始終背不來總理遺囑,在三分鐘靜默的時候不免東想西想。 我從未說過一句討好人的話。 我不今天說月亮是方的,一個禮拜之後說月亮是圓的,因為我的記憶很不錯。

這些話是父親在三十年代說的,而他一直到老都沒有改變。這也許也是他寫作成功的原因。他寫的文章都是「真」的,他不怕把他的感情和思想坦率地表露出來,從不管別人對他怎麼想法。

父親的人生觀簡單地可以這麼說:「我認為合情理的精神是人類文化的最高理想,而合情理的人也就是最有教養的人,一個合情理的革命家並不是一把新掃帚,把整個宇宙掃得一塵不染,卻總寧願留下一點塵垢。一個合情理的戒酒者,偶爾也喝一兩杯。一個合情理的素食者,也總可以偶爾吃一塊牛排。如果一個人發現了偉大的科學真理,但卻失去了人性,又有什麼好處呢?大智慧在於不要對人性太苛求。」

這也許是他幽默感的出發點,他能夠看出做人的矛盾,而寬恕一個人,因此他的幽默是謔而不虐的幽默。

父親在壓力之下,也能保持他的幽默感。一九五四年他出任南洋大學校長之後,有人便想辦法把他弄下台,許多報紙都攻擊他,小報更加兇惡,有一家小報竟然刊登了一個人的照片,加以說明是「林語堂的兄弟,是一個吸毒的挖墳墓的人」。我看了十分生氣,對父親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胡鬧?」父親把報紙拿過來一看,微笑道:「面貌倒有點像我。」

父親一直到老心裡都充滿夢想,覺得世界是美好的。對我來說,他是最好的父親。

8

蕭紅《永遠的憧憬和追求》

母親死去。父親也就更變了樣。

一九一一年,在一個小縣城裡邊,我出生在一個地主家裡。那縣城差不多就是中國的最東最北部——黑龍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個月飄著白雪。

父親常常為貪婪而失掉人性。他對待僕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於無情。

有一次,為著房屋租金的事情,父親把房客的全套的馬車趕了過來。房客的家屬們哭著,訴說著,向我的祖父跪了下來,於是祖父把兩匹棕色的馬從車上解下來還了回去。

為著這兩匹馬,父親向祖父起著整夜的爭吵。「兩匹馬,咱們是算不了什麼的,窮人,這兩匹馬就是命根。」祖父這樣說著,而父親還是爭吵。

九歲時,母親死去。父親也就更變了樣,偶然打碎一隻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抖的程度。後來就連父親的眼睛也轉了彎,每從他身邊經過,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針刺一樣;他視著你,他那高傲的眼光從鼻樑經過嘴角而後往下流著。

所以每每在大雪中的黃昏里,圍著暖爐,圍著祖父,聽著祖父讀著詩篇看著祖父讀著詩篇時微紅的嘴唇。

父親打了我的時候,我就在祖父的房裡,一直面向著窗子,從黃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像棉花一樣飄著;而暖爐上水壺的蓋子,則像伴奏的樂器似的振動著。

祖父時時把多紋的兩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後又放在我的頭上,我的耳邊便響著這樣的聲音:

「快塊長大吧!長大了就好了。」

二十歲那年,我就逃出了父親的家庭。直到現在還是過著流浪的生活。

「長大」是「長大」了,而沒有「好」。

可是從祖父那裡,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惡之外,還有溫暖和愛。

所以我就向這「溫暖」和「愛」的方面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9

朱自清《背影》

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裡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1

莫言《寫給父親的信》

全仗著我父親的嚴厲

前幾天父親節,我寫了一篇小文章,題目叫《父親的嚴厲》,寫得不好,但還是抄給您看看:

上世紀六十年代,父親四十多歲,正是脾氣最大、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在我們兄弟們的記憶中,他似乎永遠板著臉。不管我們是處在怎樣狂妄喜悅的狀態,只要被父親的目光一掃,頓時就渾身發抖,手足無措,大氣也不敢再出一聲了。父親的嚴厲,在我們高密東北鄉都是有名的。我十幾歲的時候,經常撒野忘形,每當此時,只要有人在我身後低沉地說一聲:你爹來了!我就會打一個寒戰,脖子緊縮,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半天才能回過神來。村裡的人都不解地問:你們弟兄們怕你們的爹怎麼怕成這這個樣子?是啊,我們為什麼怕父親怕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打我們嗎?不,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們。他罵我們嗎?也不,他從來沒有罵過我們。他既不打你們,也不罵你們,那你們為什麼那樣怕他呢?是啊,我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怕父親。我們弟兄們長大成人後,還經常在一起探討這個問題,但誰也說不清楚。其實,不但我們弟兄們怕父親,連我們的那些姑姑嬸嬸們也怕。我姑姑說,她們在一起說笑時,只要聽到我父親咳嗽一聲,便都噤聲斂容。用我大姑的話說就是:你爹身上有瘮人毛。

……

我父親今年已經80歲,是村子裡最慈祥和善的老人。與我們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其實,自從有了孫子輩後,他的威風就沒有了。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虎老了,不威人了。我大哥在外地工作,他的孩子我父母沒有幫助帶,但我二哥的女兒、兒子,我的女兒,都是在他的背上長大的。我的女兒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見了爺爺,還要鑽到懷裡撒嬌。她能想像出當年的爺爺咳嗽一聲,就能讓爸爸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嗎?

後來,母親私下裡對我們兄弟說:你爹早就後悔了,說那些年搞鬥爭,咱家是中農,是人家貧下中農的團結對象,他在外邊混事,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孩子在外邊闖了禍,所以對你們沒個好臉。母親當然沒說父親要我們原諒的話,但我們聽出了這個意思。但高密東北鄉的許多人說,我們老管家之所以出了一群大學生、研究生,全仗著我父親的嚴厲。如果沒有父親的嚴厲,我會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好說。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小鎮的詩 的精彩文章:

用一生讀懂,父親的詩
我能給你最好的愛,就是讓你在風雨中盡情奔跑
這不是一個人的鎮子,而是一群人分享的美好
詩醒了?我試圖像他們一樣熱愛你
詩醒了?我習慣對善良的事物說「請」

TAG:小鎮的詩 |

您可能感興趣

大師筆下的母親
十位大師筆下的老師
金庸筆下的父親
油畫大師筆下,九十位最美女性
三位大師筆下的豬,你喜歡誰的?
父親節,重讀名家筆下的父親
藝術大師筆下的父親形象
父親節,看古人筆下的「父」字!
仕女畫大師筆下的十二金釵,罕見!
大書法家筆下的「父親」
大師悲鴻 筆下千騎
偉大的母愛:老舍筆下的母親
師傅天下第一,徒弟卻是菜雞,金庸筆下最有辱師門的三位徒弟
藝術家筆下的母親
名人筆下的母親:十二篇名篇寫母親,母親的不易,何以為報
大師徐悲鴻筆下的千里騎
世界大師油畫筆下的鄉下女子
吳大師筆下的"胡笳十八拍
金庸筆下2位奇葩師父,惡人教出天下第一大俠,大俠之徒皆是弱雞
大師級筆下的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