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是宋代的高曉松嗎?
經常聽人說高曉松喜歡道德綁架,為此我特地找了一集《奇葩說》來看,想知道他是如何以「不切實際的過高的道德標準」來強迫對方辯手低頭的。看完之後倒沒有「綁架」之感,反而覺得他的論調十分熟悉。
他說人類為偉大事業獻身不能僅考慮生死成本——這不難讓人聯想到義利之辨。「義」即道德準則,是「應該做的事」。「利」是功效、利益。竊以為高曉松這句話夠不上什麼「道德綁架」,因為同樣的議題若由司馬光來點評,他大概會直接說君子應當捨生取義。
你討厭司馬光嗎?先來看看司馬光到底有多「苛刻」吧。
司馬光的「苛刻」史評
北宋是推崇寬厚長者的朝代,司馬光自然也不是削刻之輩,但他在《資治通鑒》中穿插的史評,卻常把一些史有賢名的人物說得一文不值。那種「道德綁架」的程度,高曉松根本望塵莫及。
且看:
叔孫通為漢高祖劉邦制定了與時俱進的禮儀制度,司馬遷推其為漢家儒宗。司馬光則認為叔孫通因媚俗取寵而沒有將古禮完整地保留下來,如此毀壞成規以邀一時之功的行為,令人不齒。
傅介子以使者賜金之名得到了樓蘭王的接見,席間他讓壯漢行刺成功,砍下了樓蘭王的人頭。樓蘭王曾殺害漢朝使者,因而漢昭帝下詔褒揚傅介子「以直報怨,不煩師眾」。司馬光卻說傅介子誘殺樓蘭王的行為屬於「盜賊之謀」,有失大國信義,不僅不當歌頌他的「奇功」,還因以之為羞。
貢禹在漢元帝即位之初上書,反覆強調節儉的重要性,這本是一件好事。但司馬光指責道:大臣進諫應當專挑難題論述,如漢元帝時的當務之急是屏退讒佞小人;所謂「節儉」,實乃漢元帝向來的志願,本就不需要多說。若貢禹明明能分得清輕重緩急,卻選擇了避重就輕,那他罪過深矣。
王涯、賈餗為唐朝官員,因李訓、鄭注發起的甘露之變失敗,受到牽連而被腰斬。時人以為王、賈死得冤枉。司馬光則說,這二人明知李、鄭是奸險小人,與其同朝為官而不以為恥,尸位素餐,偷生苟安,理應為天所誅。……
綜上,只要是違背原則的事,哪怕實行之後頗有實際益處,也會被司馬光定性為錯誤。只要是符合「義」的事,哪怕實施之後有性命之憂,也會被司馬光認為是非做不可的。司馬光這種高度理想化的評價標準,是否是對處於具體歷史環境中的人物缺乏同理心,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高曉松之嫌?
司馬光的「僵化」原則
——絕對的重義輕利,相對的重義輕生
重義輕利
司馬光的某些原則,今人理解起來確實有些困難。
比如叔孫通為劉邦制定宮廷禮儀時,曾說「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夏商周三代的禮法也是根據時世人情的變化而不斷作出調整的。叔孫通將古禮與秦儀結合,創造了有漢朝時代特色的禮樂,如此雖沒有完全遵循孔子維護周禮的復古精神,但到底使得漢朝宮廷井然有序,怎麼說都是功大於過吧?
司馬遷評曰:「大直若屈,道固委蛇」。雖然叔孫通的手段有些「委蛇」,但道非如此不可行。所謂物極必反,真要全盤「周」化,漢高祖未必滿意。劉邦若不滿意,到頭來興許是一場空。
然而計較「空」與「不空」,就是在考慮行為的結果,計算實際的功利。在違背原則的前提下衡量功利,以為只要所得利益足夠大就可以跟原則妥協,這是司馬光所不能認同的。
樓蘭王的例子也是同理。
在樓蘭王事件上,司馬光的觀點是,如果樓蘭王繼續殺害大漢使者,那麼漢朝就應該陳兵討伐,「明致其罰」,而不是採取「誘殺」這種雖然輕鬆但違背信義的手段。
司馬光不妥協,不管與樓蘭交戰需耗費多少兵力都不妥協。他自號「迂叟」,大概正有此自知自嘲的意味。人們也許會覺得司馬光這樣的人太頑固,有點不切實際,但如果沒有司馬光這樣的人呢?
妥協太容易,死磕太困難。一旦允許妥協,人很容易接連面臨失去底線的原則大潰敗。所以我們大概必須僅能在司馬光的指責聲中戰戰兢兢地妥協,才不至於在輕鬆的道路上淪陷得徹底。
重義輕生
司馬光認為王涯、賈餗活該受死,不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而恰恰是因為他們「無所作為」——與奸臣同朝而沒有與其鬥爭到底,該死。
只因不想禍及自身而選擇了苟且於世,就遭到如此嚴厲的評價,冤枉嗎?是否在壞人當道的年代,所有不與其抗爭的人都是罪惡的幫凶?
其實司馬光的史評並非沒有給怕死的人一條退路,那就是「邦無道則隱」。如果正道難行,你又自認無力與邪道抗爭,那你就別高居廟堂吧。
如郭泰,如申屠蟠,滅跡山林亦可,優遊下僚亦可,只要不是身居高位,司馬光都不會對你進行「道德綁架」。
司馬光的道德歧視
不難發現,司馬光的史評看似「苛刻」,但其嚴格的程度與被評價者身份的高低有很大關係。他對士人的要求高於匹夫,對宰臣的要求高於下僚,對君主的要求又高於臣下。
平民百姓,不違法就可以了。下僚要清介自守,獨善其身。高官必須重義輕生,極言人主之失而不怕人頭落地。人君呢,不只動靜舉措不可離正道,而且頭腦還非清明不可。所謂風成於上,俗化於下,司馬光的諷諫,是以聖賢為標杆,讓90分的君子自知不足,80分的士人爭取優秀,60分的庸人慕君子之風。
你可以永遠達不到這個標杆,但標杆必須崇高地存在著,這或許跟高曉鬆口中「人類的底線」意義相近。不是讓你成為「崇高」,而是請你尊重「崇高」。
為什麼司馬光滿口君子道德讓人覺得理所當然,而高曉松的論調已經下調了宋人的標準,卻還會令部分觀眾感到不適呢?
也許是因為,我們覺得在北宋時把人分為三六九等是稀鬆平常,以不同的道德標準去要求不同等級的人也很順理成章;但如今的我們不想再被划去「下人」那一檔次,卻又承受不了「上人」所需承受的道德壓力。
我們想要平均,在自己舒適的範圍內劃一條線,稱其為合格線。合格線越低,自我感覺越良好。抬頭一看,怎麼神壇上還有君子,君子身上還貼著不可企及的「崇高」的標籤?只要還有那個標籤在,我就感到有壓力,我就得承認自己道德有瑕疵,我就不能不在稍微逾矩時戰戰兢兢,我就感到了彷彿被「綁架」。
有人說高曉松的曲高和寡來自於階級優越感,其實我的觀感恰好相反,我以為他是在看了太多的「司馬光」之後,比一般人先低下了謙卑的頭。他明確地知道自己和聖人君子的距離十分遙遠,才像箇舊文人般心無芥蒂地去維護聖人君子存在的價值。他一邊歌頌詩和遠方,一邊不還苟且地打著各種廣告嗎?他本人並沒有假裝進入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他只是想提醒人們在「利」之外還別有樂地而已。
是的,不是司馬光像高曉松,而是高曉松身上有舊文人的影子。普通人要倉廩實方知禮節,君子則「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這是舊文人頭腦中的雙標。高曉松對《金瓶梅》中卑污猥瑣的眾生態展露了極大的包容,卻不厭其煩地對衣食有著落的讀書人談「詩和遠方」,不正是這種雙標的表現嗎?
高曉松當然不是舊文人,他已經很不「司馬光」了。但因在史家生動的描述中端詳過偉大人格的模樣,就不總能視庸俗的世界為當然。遺憾的是,當他想把書中的崇高與平庸世界的人們分享、以為至少讀「書」人會有認同感的時候,卻發現中間的斷裂如此嚴重——
我們看的是《XX學的原理及應用》,你怎麼看了那麼多陽春白雪的童話?
PS:我只看了一集《奇葩說》,本文評論只針對第三季第10期的中高曉松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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