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包子說起-寫給父親

從包子說起--寫給父親

早上來到辦公室，同事已經把買好的早點放在桌上，一葷一素兩個包子，一碗用微波爐重新熱過的豆腐腦。包子是我到北京後才成為早點的主角的，我的家在天津，家門口的食為天、耳朵眼炸糕店和個體出攤兒的各式早餐豐富到你要考慮吃什麼，怎麼吃，吃的順序。到了北京就不用糾結了，就這麼幾樣讓你吃到厭食。

北方人愛吃餡兒，但天津人從不把包子當成早餐，而喝雲吞和餛飩是有的，雲吞面片大餡兒小像龍睛金魚，餛飩麵片小餡兒大像小金元寶，用前一天花一夜吊成的骨棒濃湯加上冬菜、紫菜、蝦皮兒、有叮囑師傅額外飛上一個雞蛋的、最後加入胡椒粉和鹽調味即成。包子一般是中午和晚上才吃的，配上一碗小米稀飯或是綠豆稀飯，一碟兒小鹹菜。天津包子名氣很大，狗不理是也，原本是市井吃食現在成了宮廷樣式，性價比大不如前，外地遊客倒比本地人吃得多，不湊熱鬧也罷。

我記憶中的包子其一是外祖父自己包的，外祖父家70年代原居住在天津南開區西關街和西馬路的東北角的一棟老式二層木樓房，老少三代仄居一室。樓門口是一家遠近聞名的回民炸糕店，早上開門到中午歇業天天顧客盈門。外祖父是個脾氣火爆面容嚴肅的人但廚藝非凡，在我的童年，充滿了對外祖父所做的飯食的回憶，包子就是記憶尤為深刻的。天津的純肉包子講究水餡兒，一咬一兜油，吃得酣暢淋漓但包起來就格外拷問技術了，要求手疾眼快不能淌餡兒還要有十八道摺兒。每逢家中包包子，我和兩位表兄弟都會吃到「頂」，每個飽嗝兒中都瀰漫著幸福的味道，這時外祖父就會面無表情的的甩出一句：「三個小崽子真夠能吃的。」後來外祖父得了中風，包包子時候的水餡兒還是要親自調，但包子的十八道摺兒再也無法再現了，綿軟的水餡兒從他不靈活的手上癱落到案板上，憤怒的他一把揪起來拽在地上，掙紅著臉緊抿著歪斜的嘴角，一行淚無聲的滑落。

後來我成家並買了平生第一套房子。在新家附近的四平道上有一個臨建的小包子鋪叫「四平包子鋪」，正宗的天津味兒水餡兒肉包。一個人到飯口的時候，我經常去吃，排隊等剛出屜的（肉包都是剛出屜的，因為出來就沒了，所以還要等），四兩包子我可以在三分鐘內吃完，因為要趁熱吃，這時湯汁還沒有沁到包子皮里，等涼了味道就變了。我第一次吃時，一口咬下去湯汁滋了個滿臉花，於是腆著燙紅的臉吃完。後來道路拓寬「四平包子鋪」搬入了昆明路底商，依然顧客盈門，我也經常會排隊買外賣（當然還是剛出屜的），然後飛快騎車到家，家裡已經熬好了綠豆稀飯，一家人享用熱氣騰騰的包子，小日子還是蠻有滋味的。

父母家離我家不遠，有時我也會買好包子送過去，也經常和父母嘮叨兒時外祖父包的包子。我的父親是山東人，參軍複員落戶在天津和土生土長的的母親成了家。父親從農村出來，靦腆和不善言辭，對吃的東西從不挑剔，對我這個「吃貨」天天對吃津津樂道不置可否。從小都是母親安排我的一切，由於我生下來4個月母親就生了乳瘡無法餵奶，父親只好讓遠在青島的奶奶把我接走，奶奶用青島特產的鈣奶餅乾加水攪成糊幫我度過了斷奶期，所以母親在我四歲半到青島接我時，我已經沒有了對她的記憶，脫口喊了聲「大姨。」這使得母親立即決定把我接回天津。由於母親總覺得虧欠了我，所以到天津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母親帶著我吃遍了天津的知名飯館，使四五歲的我迅速成為了道地的「吃貨」。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兒時我和爺爺奶奶感情深厚，對母親十分依賴，而和父親卻是平淡的，直到我長大，到北京上大學，回津，娶妻生女，買房單過。父親始終和我沒有過太多的交流，每每家裡就剩我和他的時候，屋裡就會變得很安靜。我原以為是因為父親過早就離家獨立（十五歲就到縣城做記賬夥計）和年齡大過母親（父親比母親大十歲）的原因，父親對孩子的關愛很淡漠，我和他的交流永遠是我在說，他在默默地聽，偶然點一頭或是抬起眼帘憨憨的一笑算是交流了。

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女兒，我才逐漸有些體會到原來作為父親對愛的表達是含蓄的。父親是個醫生，每天早出晚歸給病人扎針灸，1米82的個兒，曾經體重200多斤，於是他開始按照自己的方式減肥，直到有一天我遠遠望著他的背景竟不能確認那就是他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太瘦了。瘦原來有別的原因，在父親63歲那年診斷出癌症，要命的胰腺癌，當時我已經在北京工作3年了。作為家庭的支柱，我向父親和母親隱瞞了父親的病情。2002年11月父親做了脾臟和部分胰腺摘除手術，當父親從手術室推來時，我上前喊了一聲「爸！」，渾身插滿管子的他麻藥的效力還沒有完全消退，他努力的睜開眼艱難的轉著頭找到我，含混的答應著，那一刻我深深感到了作為兒子對他的依賴。

手術是成功的，母親在醫院日夜陪伴父親一個月，父親恢復的很快。在父親手術後的那年春節我突然得了肛門膿腫，大病未愈的父親幫我聯繫醫院做了手術，由於那時我已經是一家跨國公司的管理層，所以手術前後有妻子和一幫同事照顧。父親來看過我一次，我跟他說您病剛好，要修養別跑了，他站在那裡憨憨的微笑。我手術的部位讓人很痛苦，出院回家除了站著只能趴著，妻子要上班，剩下我一個人每天叫外賣。出院後的第三天，下起了鵝毛大雪，我正為中午吃什麼犯愁，有人敲門，打開門，父親隔著防盜門伸手遞給我一袋包子，「四平包子鋪的，剛出鍋趁熱吃。」說完轉身下樓。我關上門走到陽台，漫天飄雪，寂靜無聲，父親推著那輛老舊的28彎梁自行車在雪地上留下清晰地印痕，我望著他的身影，如鯁在喉，幾十年的父子情隨著父親蹣跚的腳步一步一步踏在心上。我轉身捧起一個包子咬一口含在嘴裡，淚流如注。

父親走了，經歷了兩次大手術和7個月的折磨，他從沒有說過一聲疼，當我無奈感傷的望著他憔悴無神的雙眼時，他總是默默地回報以憨憨地淺笑。只有天知道他有多疼有多痛苦，就像我永遠也不知道父親對我的愛到底有多深。

我再也沒有吃過「四平包子鋪」的包子，那味道已經在一個漫天飄雪的中午永遠凝固在父親的背影中。

謹以此紀念我的外祖父和我的父親，在他們生前我沒能和他們有過太多的交流，但是記憶中的他們越來越清晰，和藹可親，讓我溫暖...

祝願全天下的父親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