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越來越矮，鳥越來越遠

在學校的時候，每周的菜譜總是來回的循環。例如，每周開始會無欲無求吃食堂清淡的，一周中端會感覺拖累，吃點外賣麻辣燙振奮一下，周四周五的時候開始帶有絕望感的孤獨，便想要吃餃子或者麻辣小面這樣帶有家鄉色彩的食物，到周末，就忍不住要出去搓一頓，吃點「大餐」活躍一下瀕臨寂寞邊緣的胃。

一個人外賣吃餃子，也是現代生活里，孤單的一幅場景了。餃子從它被發明出來開始，就是一種家庭食物。從剁肉、切菜、過油、混餡、包成型、下過煮到蘸料裝盤，這一系列複雜的程序，如果是一個人的生活，怎麼會去如此大費周章呢？準備包餃子的材料需要每個人分工，包餃子需要團隊合作，又最適合一家子話家常。大晚上，聽剁肉的聲音噠噠響，看鍋里的熱湯冒著滾滾熱氣，一家人圍著桌子包餃子，討論誰包的標緻，誰包的怪異……最後出鍋的時候，搶著要嘗第一口，然後把嘴皮子燙破了！哈，這屬於家庭這一個小團體的樂趣。

離家的時候，總是想要吃餃子。回家後，就再也不叫騰了。

這些天回到了爸爸媽媽身邊，卻無法回到本來打算回的老家和老人們在一起。過了一周了，心都有點冷了。於是吼叫了起來——「我想吃餃子！」

晚上，我們就去採購了食材，回到家裡開做。我蹦蹦嗆嗆剁牛肉，媽媽把芹菜、姜、蔥、胡蘿蔔切末，姜蔥拿進油鍋里爆出香味，熱油淋在牛肉上，加醬油、鹽、花椒面、分別混合胡蘿蔔和芹菜碎，爸爸和我坐下來包餃子。媽媽的手總是笨，站在桌子旁邊包了兩個，餃子皮邊被蹭得長了，疊在一起，奇醜無比。我吵鬧不許媽媽包了。媽媽特別開心，搖著雙手蹦蹦跳跳進了卧室開始高歌。爸爸包的餃子好看，小巧得像個小燈籠，我跟著他的手法，包的總也沒有他的好看。後來我意識到是每一小層餃子皮疊加的時候我用力太多，按得太下面，要捏著皮的邊緣捏在一起。慢慢的，我就包的更好看了。

一斤餃子皮，一斤牛肉，芹菜餡和胡蘿蔔餡。一切的搭配都細小又剛剛好。我隨機播放著交響樂章，輕快的節奏時，我不自覺地手腳快了起來；舒緩的樂章時，覺得自己是一個快樂的手藝人，聞著芹菜和牛肉撲鼻的味道，胃裡流淌著熱騰騰的胃液，手裡拿餃子皮，筷子挑起肉餡，沾水，捏緊餃子皮，成一個個小燈籠……這活脫脫的，看的著的，摸得到的，嘗得到的幸福。

包餃子和捏湯圓一樣，都是和家人一起度過的，難以複製的樂時光。

在小學的時候，我和表弟表姐在外婆家裡。每到農忙時期，外公外婆晚上回到家來不及給我們做飯，我們那時也還沒長到夠得著灶台，做完作業就在竹林邊用竹棍、木棒敲打，三個人唱鳳陽花鼓。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卸下肩上的鋤頭、放下鐮刀，用毛巾洗把臉，看我們都趴在燈下一副餓湯湯的樣子，就說一聲：「今晚黑煮湯圓嘛！快的個。」

外公把水燒起，外婆從土壇里摳出儲存著的湯圓，放在盆里，白白的一大坨，用手碾磨、揉軟和。我們三個做到小桌子上，外婆把盆端到我們面前：「水還沒滾（開），你們看你們想捏什麼名堂。」然後我們就開始自己的發揮啦。摳一小坨湯圓下來，放在手心，搓一搓，就是一般的小湯圓。但是我們都覺得那非常無趣，我們捏了戒指、鴨子、耳朵、項鏈、包子、花瓣……奇形怪狀的躺在盤子里。水開了，外婆一把便把盆端過去，剩下的湯圓她搓成大拇指厚的長條，一點點的捏櫻桃大小的丸子跳進水裡，一氣呵成。

開鍋了，我們爭著搶著找自己捏的湯圓。但是大多數時候，軟糯的湯圓不會堅持立體的形狀，都癱了。但是，我們依然可以認出自己的「創造」，放進嘴裡，抿一下，還仰一下頭，誇讚一聲，「我捏的湯圓好好吃啊！」

而其實，湯圓的味道就是那樣簡單的糯米香，加上白糖的甜味，每一個，都不過是一樣的，不可替代的美味。

長大後，到城裡，到遠方，很少再有機會和家人包餃子；更沒有機會，回到鄉下有湯圓的時節，捏外婆糯米做的湯圓了。

學生年代固定的寒暑假限制了我能回鄉的時間，規定了我所能看到的家鄉風景。不再有一樹雨後梨花，不再有屋旁嬌媚桃花，不再有櫻桃綠晶晶如玉石，不再有秋季菊花壓枝低，不再有包穀成片的小山坡，不再有蝌蚪在田裡安靜地猜想著雲朵……每一年，我看見稻田一片一片連成海浪，松樹因癌處處砍到，鞭炮在墳前炸裂，冬季夜車山路迴環。每一年，我看見老人愈來愈矮，走路越來越斜，天越來越低，樹越來越嶙峋，鳥越來越遠。

這一年，我還不能回去，一如往常錯過了包穀金黃堅硬鋪滿屋前堤壩。不知道，會不會錯過，今年的稻穀青山。奶奶上一個月暈倒了，重症監護室待了一陣子。後來說，有三種病。腦萎縮、肺穿孔、還有一種，他們說，傳染小不傳染大的什麼病。

他們不讓我回去。

我要回去。

「那你，只呆在外婆家。盡量不和婆婆說話。」

我待在外婆家的時候，奶奶一天來外婆家三次，來看我在做什麼。他們兩家相隔一個小山包，屋頂相望。去年，我便是白天外婆家，晚上奶奶家（有網路）。外婆家，我安心看書，聽外婆吹過去的事，奶奶家，我可以上網，寫字。

夜深了。如果這是在鄉下，周圍已經不會有任何「人聲」，只是蟲鳴，異常響亮。這個季節，是蛐蛐和青蛙的天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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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故事的灣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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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地久有時盡

樂趣橫生在筆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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