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稱謂的多重表達：父親，爸爸，大大，爹，老豆，爹地

文/水雲川

其實我是不太贊成將所有的緬懷、紀念、祝福都固定在特殊的日子來向特定一的一群人或者一類人輸出的，一者因為這可能是商家的慣用煽情伎倆來促進消費，二來是如果你只在這一天來表達你的愛或者祝福，顯得很刻意還還矯情。然則，有些日子註定是不符合這一套的，比如母親節、父親節等。

記得有一位異性朋友曾說過，她不過那些所謂的洋節的，什麼感恩節、情人節，對她統統是浮雲，只有傳統的端午節、清明節、中秋節，她樂之歡之。只是，在她的朋友圈，她也曾分享過她母親節的祝福，和父親節的懷念。誠然，我們不必苛求一個人的標準是否需要這麼苛刻，更深層的，是我們這一代人遠離故土多年，不能朝夕相處，無法排遣自己的愧疚抑或感恩，對父輩們的一種特殊紀念吧！

去年和前年，我都寫了緬懷的文章，緬懷的意思是紀念已經逝去的時光和人，我所緬懷的， 是我的童年，和父親對於現在的我之所以成為我的影響吧！

曾經在高中的教室後排一月一次的黑板報更新欄里寫過一首描寫父親的詩，還記得裡面的詞句中有這麼一句話：父愛如山，沉默不語；父愛如海，深藏不露。當時真是少年不知愛多重，為賦新詞強說愛啊！

後來上了大學，在校報上寫父愛就變成了：那把掛在牆上的鐮刀，銹跡斑斑，彎的像父親的背。多了些慨嘆唏噓，看上去既有煙火氣，又遠離真正的勞耕生活。

等到今日今時能在網路上碼文之後，父親不簡簡單單的是一本難懂的書了，而是這樣的：想起我上中學有一次交學費：父親從他的煙捲盒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張面值50的美元來，那會的我還不甚懂得匯率的神奇，只想著我那400元的學雜費50元哪夠，便開始眼紅流淚了，他慌張的解釋這是他在外打工時撿到的50元，美國的錢，然後又讓我表姐騎車去鎮上的銀行換回了人民幣，足足有400多元。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父親雖然不識字，卻飽經風霜，用他那在大城市刨來的一張錢幣，來維持自己對於孩子的一份偉岸。

作為中國第一代農民工，父親在我年少時常年在外，只有春種秋收和過年才能回來；而等我上了大學乃至遠離家鄉工作之後，父親漸漸老去待在了家裡，我們依然是一年到頭不多見的相處。命運捉弄人的時候，總是這麼殘酷，在時代大潮的洶湧之下，註定這種割捨與斷裂的長久存在。

在我長久的記憶里，他有一身在外務工時殘存的壞毛病：愛打牌、愛擱棋，常常沒日沒夜；愛抽煙，常酗酒，次次伶仃大醉。母親是厭煩這些的，她覺得父親回來了，應該幫襯著她做些家務事。而父親呢？覺得他在外辛辛苦苦的賺錢養家，回來了可以歇一歇享受享受，一邊在放大自己的缺點，一邊在抱怨母親的不理解不體諒，造成了多年的父母矛盾，母親以淚洗面向孩子們哭訴父親變了，父親向孩子們抱怨說母親管的太寬了，就這樣很少有和諧的時候，我們做兒女的，站在誰的一邊都不合適，站在理的一邊，勸父親節制，再站在父親的一邊，勸母親寬慰，就這樣勸了很多年，功效甚微，直到父親的身體越來越糟，直到他有了孫女，再後來有了孫子，漸漸地，好轉了很多，煙也戒了，酒也不喝了，多年的肩膀疼緩和了，只有那壞了十多年的右耳，還是經常的有膿水，至今聽力尚未好轉。

過了六十的年紀，本不該讓父親再這麼操勞下去，無奈，他的大兒子有兩個孩子要養，他的小兒子折騰了多少年也沒成個家，他一度後悔將小兒子送出太遠去讀大學，看著鄰居家的孩子們都成家立業兒女滿堂，他著急，他憤恨，他也無奈，無助。這些個，我豈能不理解不去感受呢？看著漸漸蒼老的父親，我的內心是有觸動的，我只能很誠心的讓他去慢慢理解我的選擇，和我的不將就。但以他的理解局限，豈能這麼容易？

想起了去歲，哥哥與他的那次涕淚長談，不知道有沒有觸動到他的內心，我能感覺出來，一個活了六十多歲的老農民，內心不願意承認的失敗和倔強，他可能真的累了，卻還要擔負這麼多的重擔，我真的體會到了一家之主、家的支柱的沉重和不堪。在這裡，我應該向他道歉，承認我的任性和一些做法，折騰了他，也折騰了我的家。但他又能聽懂我的道歉嘛？

最讓我不知所措的一次是：母親給正在上學的我打電話，說父親在外務工時，從高達數米的地方跌落，萬幸的是，沒有傷著內臟和脊椎，只有右臂骨折。我從小就聽說的是那些村裡哪家大人務工時跌落喪命的噩耗，沒想到，我離這噩耗這麼近，總覺得比中了500萬彩票還值得慶幸。我回家後，父親也沒有說起這起事故，只是每到陰天下雨，他的右肩格外的疼。

在我大學畢業準備任性的去參軍的時候，父親從我的卧室地上的一個磚頭下面，起出了他用塑料袋纏了一層又一層一卷人民幣，是我上大學四年的學費，他說，你別在用助學貸款了，還了吧。當時的我既詫異，又內疚，更多的還是任性，認為我一定能去參軍，一定能讓國家來承擔這部分費用，便用這筆錢，折騰了近視矯正手術，折騰了政審體檢，卻最後依然沒有去那個遙遠的地方駐守邊疆。

在我之後的不堪歲月里，父親加速的老去，我更是加速的折騰，直到有一天我直面生死，在一片海角之處，猛然醒悟，戰勝心魔，從自殺的邊緣拉回到苦難的現實中，懂得了歲月的殘酷，隱藏了心裡的野性，從頭再來，一步步拯救自己，也一步步看著父親改變。心想，一個六十歲的人了還能為了家庭去犧牲一些多年的固執，我怎能忍心再這樣頹廢下去呢？

父親，之於我們永遠是那個偉岸的形象，無論小時候的你所認為的無所不能的他，還是那個老了以後，還為了能跟你聯繫自學手機使用的他。

我的同齡人，大多也是孩子的父親了，他們的感觸或許更深沉一些吧！看到哥哥這些年的不易，更明白身為人子人父的責任。

我們地方的方言里，小時候對父親的稱謂是：大大，一聲。兒時，每次有出殯的送喪的，你都能聽到那些兒子們哭喊著的「大大」。後來，我哥哥常年在外，也受嫂子的影響，漸漸的改口叫爸了，他可能也是想著侄女侄子們以後或許不理解我們對父親的那個老稱謂吧！

我還是習慣喊：大大，那個從小就喊的，我想，這才能喊到他的心坎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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