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男當學杜月笙，為女當如呂碧城

在民國的江湖中，杜月笙是一個俠骨柔腸、受人敬重的大哥級人物。而有一位女子，其英豪闊氣、仗義傳奇不輸於杜月笙，堪稱是民國的巾幗人物。

她，就是呂碧城。

現代人很少知道呂碧城，是因為她雖然是一代才女，但拒絕寫白話文，只寫文言詩詞。

五歲那年，呂碧城與爸爸同在花園裡休憩。呂爸爸看到垂柳，隨口出了一個上聯：「春風吹楊柳。」

呂碧城想都沒想，直接對出：「秋雨打梧桐。」

呂爸爸又驚又喜又自豪：看看我家的基因，將來準是個大才，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呂爸爸帶著呂碧城的詞，拜訪一位工詩詞的前輩，那人看到詞中一句「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拍案而起，大叫一聲「妙！」，忙問這句子誰寫的。

呂爸爸一臉得意：

「還有誰？我女兒唄。」

那人一臉驚詫：他還以為詞作者一定是位武將，怎麼也得位少年英俠，誰知竟然是呂家12歲的小姑娘！

可是沒等到呂爸爸培養自己的女兒成才，他就已經身先死了。家中並無子嗣，他的四個女兒都不能繼承家產。

家族裡居心叵測的族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於是一擁而上，將他家產瓜分殆盡。呂媽媽當然奮力抵抗，居然還被匪徒強行幽禁了。

呂碧城三個姐妹躲在一邊，哭哭啼啼，只會說：

「媽媽，我要媽媽！」

呂碧城大吼一聲：

「哭什麼！我去把媽媽找回來！」

呂爸爸生前有許多朋友和學生，呂碧城一個一個寫信求救，其中一個，就是看過她詩稿的前輩。前輩當時是兩江總督，看到這封信，背後依稀還有當初讀到呂碧城詩詞時的震撼，迅速通令下屬：

救！救不出來弄死你們！

最後當地各級政府一層壓一層，硬是逼得惡族匪徒們最終釋放了呂媽媽。

後生可畏這種事，有時候還真輪不到你不信。

呂爸爸死了以後，家庭失去了經濟支柱，原本與呂碧城訂婚的汪家也退了婚。本來女子被退婚，在當時是奇恥大辱。

呂碧城不是沒有為此焦慮難解過，但好在她生來就有一股英豪氣：

我爸培養我，不是為了讓我被人挑選。他們沒資格來挑選我，而是我來挑選他們！

但是她們畢竟沒錢了，呂碧城只能跟著媽媽和姐妹們投靠舅舅。

有一天，舅舅屬下有個秘書的夫人要去天津，呂碧城知道天津有女子學校，她一心一意就要去念書，於是問舅舅自己能不能跟著去看看。

結果舅舅反手給她一巴掌，罵她：

「去看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讀什麼書！」

呂碧城年少氣盛，感覺這家沒法呆了，決定逃離。於是第二天，她獨自一人，卷上包袱跳上去天津的火車，揚長而去。

呂碧城在舅舅家住了六年，唯一記得的，就是舅舅的這一罵。

多少年之後，呂碧城還挺感謝舅舅的「一罵之功」，沒有這一罵，估計她也沒下定決心要逃離，更沒有以後的風雲人生了。

有時我們與成功人士之間的差距，其實就在於有沒有那一巴掌。

火車上，呂碧城身無分文。

正在惆悵之際，恰好遇上了天津「佛照樓」旅館的老闆娘，恰好老闆娘也要回天津，恰好老闆娘看她一臉無辜，但長得嬌巧玲瓏，就忍不住搭訕。

兩人聊著聊著，呂碧城覺得機會來了，於是拿出自己的詩稿：

這是《清平樂》：

「不是一聲孤雁，秋聲哪到人間。」

這是《念奴嬌》：

「一月鎔成銀世界，來去人皆如玉。」

這是《浪淘沙》：

「素手先鞭何處著，如此江山。」

老闆娘越看越手抖：那境界，那語言，層出不窮，氣象萬千啊，就是放到唐宋，也不遜色！

她撇下詩稿，挽起呂碧城的手，聲音也顫抖了：

「走，跟我走，到我家。沒車票？我幫你出！」

來到天津以後的呂碧城，天高海闊，任她飛翔遨遊。有才又有貌，想紅就紅。

她在《大公報》上連連發表詩文，按現在的說法，篇篇10W+爆文，拋出的觀點，個個都吸引眼球：

「民者，國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婦以成家，即積家以成國。」

「自強之道，須以開女智、興女權為根本。」

……

要情緒有情緒，要知識有知識，要觀點有觀點，堪稱是中國女權運動的始祖。

《大公報》負責人見她有希望成為新一代網紅，立馬聘請她做了編輯，還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編輯。

現在寫公號的人熱衷追熱點，呂碧城也沒落下。

慈禧死了，朝廷失去了主心骨，不知如何是好。

朝廷里的好事之徒，在萬壽山排雲殿掛上老佛爺的畫像，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大清國祚連綿，不致速朽。

消息一出，呂碧城立馬寫下一首《百字令》，先是對這樣愚蠢的行為大加諷刺，隨後痛斥慈禧賣國，直言她死入黃泉，見到呂后、武則天這樣的前輩女政治家，肯定是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這首詞一出，轟動全國。清政府急忙調查是誰寫的。當時控制力弱了點，不然真的要封了她號。

呂碧城熱點追成了，結果自己也成了熱點，當時有句話叫「到處咸推呂碧城」，這下真是紅得發紫。

圈了一大票粉，自然有人登門拜訪。其中一個最大牌的，叫秋瑾。

門房大爺喊：「門外來了個爺們！」

遞上名牌，上面寫著「秋閨瑾」三個字。

呂碧城一看，對方長相清秀，明明就是個女生，頭上盤著個髮髻，穿一件長袍馬褂，渾身是公子哥打扮，英氣逼人，看著就讓人喜歡。

對方說：「你就是碧城？我也有個號叫碧城，在報上看到你寫的文章，還以為是自己喝醉酒時寫的爆文呢。這麼著，碧城這個號以後我就不用了，專給你用吧！」

呂碧城問：「那你用什麼？」

「鑒湖女俠。」

女俠見女俠，頓時惺惺相識，呂碧城留她過夜，促膝長談。

秋瑾說自己渴望革命救國，呂碧城說自己更願意君主立憲，兩個誰也說服不了誰，但不阻止兩個人互相敬佩，越聊越嗨。

什麼叫「君子和而不同」？這就是。

後來秋瑾出國，回來鬧革命，在浙江就義，全國風聲鶴唳，敢怒而不敢言。

呂碧城拍案而起：「都是懦夫！」用英文親自寫了一篇《革命女俠秋瑾傳》，發到美國紐約、芝加哥等地方的報紙上，轟動了西方世界。

她要去給秋瑾料理後事，旁邊的人勸她：

「姑娘，你不怕殺頭？」

「我是替朋友收屍，又不是去鬧革命。怕什麼！」

於是派了僕人千里迢迢趕到紹興為秋瑾收殮。

什麼是真正的朋友？這就是。

秋瑾

呂碧城當時已經名滿天下，正因如此更容易被人告狀：

你看，呂大才女和革命黨秋瑾有書信來往，現在又去替人家收屍，不是同黨是什麼？

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看到調查呂碧城的文件，急忙拿給父親看怎麼辦。

袁世凱抽著大煙斗，瞄了一眼，靈機一動：

「如果通幾封信就是同黨，那我袁某人也是同黨了！」

意思是：我袁世凱和呂碧城就是同黨，來抓我呀。

袁克文笑著說：

「父親，此後新政府成立了，非要用此人當你秘書不可！」

袁世凱捋了捋嘴角上的鬍子，微笑點頭。他其實早有此意，呂碧城這個號一開，他也關注了。

袁世凱

而袁克文，不僅關注很久了，還經常留言，堪稱呂碧城的鐵粉。

呂碧城知道自己沒被逮捕，是袁世凱開了金口，於是專程登門拜訪，答謝不殺之恩。

袁世凱坐在太師椅上，也不起身，吞雲吐霧間看看這位傾城仰慕的大才女，頗為滿意，指指角落間自己的二兒子說：

「你不用謝我，這都是我二兒子的主意。」

袁克文樂得接父親這順水人情，忙趨步美人身邊，說：

「呂小姐，久仰大名。」

呂碧城點頭問好，對他好生感激。

從此兩人詩酒唱和，雙方文章互相轉發引流，一時之間呂碧城登堂入室，從網紅正式變成了京津文壇的雄主。

袁世凱就任民國大總統之後，邀請呂碧城加入了北洋政府，不僅作為他的機要秘書，還負責女子學校的創辦工作。中南海的中華門，她可以自由出入。

對於一個23歲的女孩來說，創辦一所學校的意義，大概就相當於林朝英開創古墓派、郭襄開創峨眉派一樣，在整個中國，都是重磅炸彈。

這麼一位有抱負的女中豪傑，自然是希望政府首腦能爭氣，多聽自己的話，然後得以實現平生政治抱負。

偏偏袁世凱不是個聽話的主，內閣風潮、宋教仁案、善後大借款、二次革命、「二十一條」等事件，已經讓他越來越跑偏了。

最後他索性復辟帝制，1915年組建「籌安會」，跳上了開往龍椅的火車。

呂碧城當然不幹。當初即使沒車票她都要跳上火車，現在即使送她車票，她都不上這趟開往墳墓的鬼車。

她衣袖都不揮，就此離開了袁世凱班子。

袁世凱的兒子們個個都踴躍跳上車，因為個個都等著封侯拜相呢，唯獨袁克文不肯。他也看出了這是趟鬼車，堅決不上，還寫詩要勸袁世凱。

結果當然勸不住。

他這番見識，倒是得到了呂碧城的青睞。這位官家公子，其實一直都想跟呂碧城更進一步，可是瞧瞧呂碧城看上的都是些什麼人：

梁啟超很好，可惜有了家室；汪精衛與她才華匹敵，精神上門當戶對，可惜太年輕。

個個都是天字型大小的大才子，袁克文這樣的小鮮肉，看來是配不上她了。

袁家沒落以後，袁克文不復當年光景，只能賣畫為生。呂碧城三番四次要去接濟他，都被拒絕。

他死時，連送葬的經費都出不起。可是有上千青樓知己，自發繫上白頭繩兒，前來哭靈，悼念亡友。

呂碧城得知，嘆了一口氣：

我平生只有兩個知己，女的是秋瑾，男的就是袁寒雲（袁克文號寒雲）。

袁克文

辭別北京的呂碧城，並沒有「四下茫然費躊躇」，因為一個更大的人生藍圖呈現在她面前——南下上海灘經商。

沒錯，愛情不過是一個過氣的玩意兒，誰都玩不起。還是老老實實掙點錢，買房養老，安置好後路。

憑著她之前攢下的人氣，許多人巴不得直接送錢到她面前。現在雖然換了個平台，IP一樣是IP，一樣可以換流量。

而且，她早就買好了數萬大洋股票，在市場上大賣大買，斬倉做空，樣樣得心應手，殺得外國公司片甲不留，把白花花的銀子賺回中國人手裡。

呂碧城當然愛國，但她不主張和敵人奮身肉搏，玉石俱焚。她施的是曲線救國的手段：既掙了外國人的錢，又消了外國人的氣焰。

上海灘浪奔浪流，到處流傳著呂碧城「斬殺」外國人的故事。

既然要混跡上海灘，就要懂上海灘的規矩。大家出來混，有商有量當面最好，就是不能背後捅人刀子。

迫不得已被人捅了，就得出手教訓。呂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貨色。

當時呂碧城的狗狗被一個洋人的車碾傷，她立即聘請律師，和洋人交涉，聲言如果狗狗有事，她誓不罷休。

當時一個出版商借這件事寫了篇暢銷小說，諷刺她的落魄怪異。呂碧城讀到這篇小說，咖啡都噴出來了，立馬打電話給租界法庭，要求告作者誹謗。

小說作者早已聞訊，連夜逃到蘇州，化名隱藏起來了。屬下回報，呂碧城哪肯罷休，於是將他照片寄往各大報館，登出廣告，祭出江湖追殺令，通緝對方。

各大報館嚇得腳軟，都沒敢接這單生意。呂碧城又放一大招：

「誰幫我拿下此人，我以慈禧太后親筆所繪花卉圖做報酬！」

女王霸氣，銳不可當。

當年敢這麼玩的，也就她一人而已。

呂碧城雖然狠，但不像曹操，「寧我負天下人，莫天下人負我」，她不讓天下人負她，也絕不負天下人，哦不，準確點說，是絕不負天下動物。

在上海經商得到巨額財產以後，呂碧城生活過得愈發瀟洒，沒事就經常出國旅遊、遊學。中午坐飛機到倫敦喂喂鴿子，晚上就飛回上海——這樣的事，於她都是等閑。

她飛去倫敦的時候，偶見英國皇家禁止虐待動物會的會函，身心震顫，好像見到了「天良上一線光明」，於是馬上回國，籌建中國動物保護協會。

當時的國人驚呆了眼：

我們連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還保護動物？

呂碧城雷厲風行，當年就斷葷，變成素食主義者。她還作為中國唯一的受邀代表，參加國際保護動物會的邀請，盛裝出席，走上紅地毯，一顰一笑間，謀殺了外國記者數不盡的菲林。

就連在遺囑上，她都寫著：「遺體火化，把骨灰和麵粉為小丸，拋入海中，供魚吞食。」

人對生命都要有點敬畏之心，不僅對人的生命，對動物的生命也是。

能敬畏生命的人，才配受人敬畏。

呂碧城雖然一生未婚，但散盡家財匡扶慈善，英豪闊氣深得朋友愛戴，寫詩寫詞甚至被人稱為是李清照後第一女詞人，無權無位卻叱吒上海灘頭，她定義了什麼叫獨立的女人，用一生的歲月告訴世人：

獨立的女人，才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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