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深夜食堂（三）

01

九幾年。

夏天還沒有那麼熱，不過我的拖延症大概在那時候就已經患上了。從吃過晚飯到九點檔電視劇開播，我還趴在桌前，皺著眉頭盯著作業本。那幾年，《還珠格格》還沒有火，熱播的是83版《射鵰》，我隔著一間房，斷斷續續地聽到黃日華憨憨地叫著蓉兒。

然後我就在煩躁，怎麼還沒做完。

進入六月，伴隨著電扇的吱呀聲，還有外面野貓的嬉戲聲，這種煩躁就更加強烈。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做作業速度很快，正確率卻不高的大H都會來看望我。一雙有肉窩的胖手捧著一個大碗，晃悠著晃進我家院子，再扯了嗓子吼我一聲。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放風的機會，也扯著嗓子對屋子裡的媽媽大吼：「媽，聰聰來找我了。」

「那你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做作業。」

我現在回想起來，並不確定讓我雀躍的是大H這個人，還是他碗里的東西。那碗里總會裝著兩個球，白色的麵皮上有些粉，類似於現在的班戟，麵皮裡面是淺黃色的冰淇淋，叫做雪米糍。我記得是一塊錢一個，現在不太能買到了。

我總是會從廚房拿出一雙筷子，一人一根，把雪米糍插起來，然後兩個人蹲在天井裡，慢慢地吃著。時間久了我也不太能回憶起來具體的味道，那時候的冰淇淋奶味輕甜味重，不會好吃到哪裡去，但在那個物資沒有現在豐盈的童年，這應該算是極品了吧。

我們不聊天，就慢慢地吃著，吃完麵皮吃冰淇淋，吃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地防止冰淇淋從筷子上掉到地上。吃完大H回家，我繼續回屋寫作業，所謂的課間休息結束了。作業怎麼也做不完的煩躁，被雪米糍涼涼的甜味撫平，就像是大力水手的菠菜，給我力量去完成剩下的作業。

第二天，作業本拿回來，我的正確率也沒有很高。

02

高三。

非重點高中高一高二遲緩的壓力，終於像晚點的班機，連同高三的壓力，在那一年一股腦兒地落在了身上，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因為那些煩人的公式、坐標、幾何圖形，數學我全然抱著放棄的態度，開始在其他科目上下功夫。可能是我媽察覺到了我的辛苦，讓我吃起了龜鱉丸，因此在那段時間，和我那些面如菜色的同學相比，我臉色只是稍稍有些發黃。

晚自修，其實就是大家各自聽音樂各自做作業，英語閱讀理解做四篇，正確率百分之五十，就差不多到了放學的點。

九點放學不算晚，我騎上自行車慢悠悠地回家，總共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大概要騎上半個小時。春天的杭州，晚風裡會夾雜各種花的香，那時候鼻炎還沒那麼嚴重，就也不會討厭。離家五分鐘的地方有個賣醬爆魷魚的攤位，那種強烈而霸道的香味和我的飢餓感撞在一起，只需一下子，就天雷勾動地火。

十塊錢四串，我停好車，接過老闆烤好的魷魚，一口一口慢慢地嚼。現烤的魷魚很好吃，微辣咸香中又帶著我愛的海腥味，Q彈的口感，恰到好處地安撫了我這個平時不認真讀書，現在又壓力巨大的高三學子的壓抑心靈。這個攤位生意很好，很多客人都是穿校服晚自修下課的學生，我們吃著魷魚，偶有對視，大家有一副瞭然的神情，然後低頭繼續吃魷魚。

吃完魷魚有一套比較麻煩的後續步驟：買瓶水，半瓶漱口，半瓶喝掉，再嚼口香糖，如此才能去掉嘴巴里的腥味，油味，蒜味等各種味道，以免我媽知道我在外面吃東西嘮叨。但我後來才知道我媽一直知道我在外面吃東西，只是不想講，懶得講罷了。

晚自修下課吃醬爆魷魚的習慣也沒有維持很久，後面臨近高考了，我就不參加晚自修，更不會特意從家裡出來去買幾串魷魚。再後來，我忘記因為什麼原因我開始不吃魷魚，所以醬爆魷魚就成為我記憶里的一個念想，伴隨著壓力，無奈，又有些苦悶的念想。

03

夜班。

忙完躺下，十次里有九次半會餓，雖然意志力支撐我不吃宵夜，但腦子裡總是會不經意的會飄來三個大字：閘弄口。我在那兒呆了很久，也離開了很久，翻騰一下殘存的記憶，到底還是留了些什麼。對膚淺的我來說，那三個大字化身為又一個念想，這個念想就是安徽料理。

安徽料理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夜晚的路邊，用自造的簡易拉車搭起的一方小食攤。這裡販賣的當然不會有什麼高檔的料理，可就是那些平常得不得了的炒粉、炒飯、最多加個麻辣燙，一次又一次填平了我寂寞的胃。

那時候最喜歡和小阿姨，還有小博特搭夜班。我忙完自己的，就站在那邊看著小阿姨封包、填單子。她做這些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用皮鞋頭把地點得砰砰響。待小阿姨給封包插上鎖片也是我耐心快要用盡的時候。「快一點。」我招招手，然後就往外走，一般這時候小博特都開始請點，我也不會去問他吃什麼，都是老樣子。

回到地面，大概兩三百米的距離，我跟小阿姨就慢慢地走，不管冬夏，反正也就制服襯衫和制服大衣的區別。安徽料理的老闆，不算是會做生意的人，沒有笑容的臉完全不會給人賓至如歸的感覺，更別提那句有些冷漠的吃什麼。

炒粉，加雞蛋，加臘腸，加臘雞腿，加醋，少辣。

我跟小博特就是這個樣子，小阿姨一般就少個臘雞腿。

老闆就簡單地哦一聲，然後開火，倒油。我都會撇撇嘴，真不像做生意的樣子。但也奇怪即便是老闆不熱情，還有些冷漠，生意卻比旁邊幾家的都要好。

應該跟味道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回想起來，炒粉會太油，青菜會太焦，雞蛋會有蛋殼，臘雞腿太咸。老闆可能累了常常手抖，醋和辣的量也不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內。就算是這樣，還是去了一次一次，好像品味著珍饈一般不會厭倦。現在回想，與其說是安徽料理的味道，不如說是一種感覺，三個人一起吃的感覺。

現在，小阿姨還是操心的模樣，只是操心升級幾乎變成了小媽。至於小博特回了老家，不常聯繫，據我所知他過得不錯。

我剛才又去點了一份安徽料理，加雞蛋，加臘腸，加醋，沒加臘雞腿和辣。還是油，而且有些硬。我已經很久沒吃過安徽料理，吃完才發現，眼睛有些熱，煙太大，風也不小。

（我們的深夜食堂系列由星光小團隊各位作者合作完成，陸續推送中，敬請關注）

沈大元：生於杭州，求學杭州，現居杭州。地鐵戰線工作者。

本期配圖來自於星光博物館/暖冬的小屋，侵權必究。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