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深夜食堂》，看出中國比日本差在哪裡

最新 06-20

原版《深夜食堂》吸引人，歸根到底，吸引觀眾的不是菜品，而是人情冷暖。隔著屏幕都能聞見的美味，不是飯菜的味道，而是人情味。

《深夜食堂》漫畫出了17卷，系列劇播了三季，電影拍了兩部，大陸也在陸陸續續引進發行。作為忠實粉絲，我看過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個人感受是越到後來，老闆做什麼菜越來越不重要了，因為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魚肉蛋面與煎炒烹炸。

日本物產貧瘠，食材有限，他們就在做法、細節上下功夫。而最重要的細節是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孤獨的舞女，決絕的情人，無助的學生，快樂的同志，落魄的父親，他們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各有各的存在意義。總體來說不算樂觀，但也絕不悲涼，因為世界的本質就是不論多少轟轟烈烈，最終都會回歸到平常的瑣屑。

作家張佳瑋概括精準：漫畫《深》總體的調子，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一個不算準確的類比：漫畫《深》有豪華版《世說新語》或簡版《三言二拍》的意思。一道小菜背後就是一則小品文，獨立存在。有時一晚上翻五本也不一定留下什麼印象，但也可能某小節里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就能讓人咂摸好幾天。

藝術總歸表達的是人的情感。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這基本上概括了創作的本質。梵高手上畫的是向日葵，卻把心事暗暗培植在花瓣的色彩里。《深夜食堂》表面畫的是菜，其實要說的還是人。

小店裡沒有固定菜單，想吃什麼隨便點，既看食客心情，也看老闆心情，表現出一種世事的偶然性和人際關係間的不確定感。從角色功能角度講，老闆既是主角，也是讀者。他用菜品引出客人的故事，但之後卻不介入任何人的生活，甚至連評論都很少，只是冷眼旁觀，「疤面廚子哥，菜好話不多」。作者想表達的另一層意思是：縱然身旁可能站著一個開啟上帝視角的人，但每個人的路也只能靠自己去走。

偶然的無常，必然的無助，是《深夜食堂》的兩條主線，也是命運的兩大終極主題，作者的寓意很深，因此作品也不再是一種小攤上的堆砌消遣性畫冊，而成為可以登入大雅之堂的具有人文意義的文本。藝術作品思想的表達，與通過圖像載體還是文字載體的關係不大，例如另一部漫畫巨著《蝙蝠俠》，對於善惡的挖掘與思考，甚至比很多純文學作品還要透徹。

再說回《深夜食堂》的影視作品。日本版電視劇和電影間的差別不大，後者更像是前者的豪華加長版，也由幾組故事拼盤而成，並一如既往地陷入了日劇的典型套路：冗長且煽情。

相較於漫畫，影視劇的整體調性發生了變化，更加「雞湯化」，少了那種「我又能怎樣」的黑色幽默感；畫面也不如漫畫鮮艷明快，偏暗的色調顯出了某種苦情戲的質感。但從影視劇的標準講，它依然算是優質的作品，漫畫里該有的社會風貌與人情味並未減少。我在日本留學多年的妹妹說：雖然劇里也有很多生活中不太常見的戲劇性衝突，但總體來說，看下來不覺得做作，因為日常大家的相處確實就是這樣。

一間小屋，一張木桌，若干竹凳，幾盅清酒，大家坐在一起，有禮節性的客套，也有敞開心扉的閑聊，進門說一聲「打擾」，臨走說一聲「再見」，有空了還會來這裡小坐，沒準還會遇見上一次鄰桌的人，沒準就從陌生人變成了朋友。這就是人情社會本該有的味道。畫面本身就很美了，這時再有一盤可口的玉子燒或咖喱飯，就是錦上添花。

日本人的日常生活調性跟劇中差不多：慢悠悠，有「拄杖無時夜叩門」的悠閑心境與城市空間，快節奏的生活里有溫情，人與人間保持距離但也有心靈火花。這點倒是很有中國傳統社會的影子：陌生人中間的恭與儉，熟人關係中的溫與良，最終升華為一個「禮」字。

將一個文化樣本植入另一個文化環境，有很多壁壘，越是直觀的東西越要謹慎。例如莎士比亞的作品雖好，但對亞洲人來說，除了文學系學生和愛好者，恐怕鮮有人能讀出其中的精妙，因為文本本身就與當今有著巨大的時間差，加上社會環境造成的倫理關係的不同，西式的戲劇情節不太容易被東方人吸收。翻拍成影視作品後差異就更大，這也是很多莎劇改編電影口碑平平的原因：不是故事本身有問題，而是對於觀眾來說，缺少具有相似文化背景的代入感。

少有的幾個好的作品，如黑澤明的《蜘蛛巢城》（麥克白）和《亂》（李爾王），也是將故事嫁接在了類似的封建時代，才與原版語境有了些相似背景，與觀眾的隔閡才小了一些。而美國人翻拍不好莎劇，是因為他們沒有相應的文化傳統，缺乏這方面的歷史痛感，所以改編的莎劇會讓人覺得是照貓畫虎。這是題外話。

文學文本中的語言、動作、服裝、飲食都與時代社會有著聯動關係，強行嫁接只會讓人覺得突兀，文化土壤越深厚的國家越是如此。日本有一套自己的傳統文化體系，延續到當代社會，根基依然牢固，這很明顯的體現在儀禮上。例如，動筷子前那句「開動了」，飯後對老闆說的那句「辛苦了」，表示感謝時的彎腰鞠躬，這種植入血脈里的儀式感依然還在，為人際關係增添了不少溫情。

在一個人情冰冷的社會裡，飯在嘴裡是熱的，在心裡卻是涼的。而在一個溫暖的社會，即使一份放涼的飯菜，也會吃出大餐的滿足與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