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友情】熟悉的陌生

弟弟給我打電話，原本是給我報喜訊的。這喜訊就是，他買車了。我卻聽著，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理由很簡單，我至始至終，覺得他應該是先立業，方談享受。我問他，你是做生意，還是要送小孩，還是有急事，非得用車……車在我，是消耗品。若是拿買車的錢，添一點，可以把家裡的三層半小樓裝飾得很漂亮；退一步，再添一點，可以在城市買房付首付……這些理由，我一個個掰給他聽。而他，估計是怪我多事。兩個人，都沒來得及說聲「再見」，就這麼匆匆掛了電話，算是不歡而散。我向來認為，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親人如是，兄妹如是，同事如是。我們儘管隔了2歲的年齡，但我卻覺得我們之間橫了一條長長的、曲曲繞繞的溝壑，填不平，心卻傷。所以，我倆都主動閉了嘴。母親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少說為妙，多說無益。向來，我也非全正確，他也非不正確。我只是仗了「姐」的資歷；他只是輸了「弟」的歲淺。

這些年，兄妹感情，因為隔著地域和空間，總覺得隔了一些似有似無的距離。雖然，我同他說話，至始至終，很隨性；他與我說話，至始至終，很恣意。我常動不動揭他短，他常動不動連名帶姓喊我名字。究其原因，我倆身上留著同樣的血液，因了這血液，所以特別親。可時間打在我們身上，隔了這許多年，隔了這寬大的時空，隔了這許多生活的枝枝蔓蔓，譬如外出求學，戀愛結婚，安家生子……就已有了蒼涼的距離，熟悉的陌生。距離能產生美，自然也能生了隔閡。

少小的時候，我與弟弟的感情是最好的。因為年齡相差不大，溝通就顯得尤為順暢，想法也驚人相似。我姐總笑我們，怪不得是親娘一前一後生的，連做壞事，也總搭在一起。

猶記得，小時候物質貧乏，沒什麼東西解饞。我倆玩到一戶人家屋前。那正是桂花飄香、柚子熟了的時候。花香里飄著柚子清甜的誘惑。我和弟弟一拍即合，上樹摘。說是摘，其實是偷。在農村，當著人家的面為摘，背著人家的摘為偷。我們沿著屋前轉了一圈，鐵將軍把門，自覺天助我們也。弟弟向來機靈，爬樹是他長項；我向來笨拙，都是給提鞋拿衣。這一次，也一樣。自是他爬樹，我給他做掩護。他吸溜溜爬上樹，摘下兩個，然後猴子般跳了下來。兩人一人抱一個，一溜煙躲進小樹林，用片石凹凹凸凸切開皮，取出白色的柚心，美滋滋地吃完了。現在想來，那是至今為止，吃過的最香最甜的柚子。到如今，可以隨便吃到了，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種味道。或許是因為提心弔膽地吃，或許是因為那時確沒有什麼好吃的，或許是因為那時水質好養好柚……總之，因了這柚子，我們許多年後，都能共同憶起那種感覺；因了這柚子，我們看見彼此總能看到那一刻的幸福；因了這柚子，我們相約去買了好多次柚子都買不回那個味道。時光不再，歲月遠去，柚子的香甜終也越來越遠。

晚上，柚子樹主人來家裡告狀，說誰誰看見我弟弟上樹摘他家的果。我母親，拿著鞭子逼問我倆。我不敢吭聲。小男子漢弟弟見抵賴不過，主動承認了。至始至終沒有供出我是他的同謀。我家家教向來嚴厲，那天弟弟被母親罰跪在天井裡。八月的天井，夜微涼，露深重，蚊嗡嗡。弟弟跪得全身都是蚊蟲叮的包。我心裡既害怕又愧疚。因為這次深重的懲罰，後來我和弟弟再也沒敢摘別人家的果。也因為這次合謀的隱秘，我們在血緣之外的感情里，又建立了共同維護的情誼。

這情誼，又因為另外一件事，越加深厚。我與弟弟兩人進屋後的小樹林玩。回來的時候，途徑另一條路，需跨越一條溝塹，才能走出森林。我一看寬寬深深的溝壑，一眼望不到底，就打了退堂鼓，死活不敢。弟弟一看急了，硬是要背我過去。結果，背著我的弟弟竟跨空了，兩個人同時掉進了溝塹里。掉下去的時候，弟弟在下，我在上，像個大鉛球一樣壓在弟弟的胳膊上。導致他撕心裂肺一聲大叫。我不敢動他，哭著喊著回去叫來父親。父親連罵帶叫抱起弟弟，在這一串串的咒罵里，我知道弟弟胳膊脫臼，嚇得大氣不敢出。弟弟被我父親背去鄉鎮的衛生所接骨。我一路狂奔跟在後面，跑了許多里路。還是我母親追著我說，不怕，骨頭接正，修養個把月，就好了。我才自願接受母親的趕，回家去。有了這脫臼的情誼，我加倍愛護弟弟。

弟弟上幼兒園，我上小學。當時，一放學，我就主動充當了看管弟弟的保姆。為了讓他完成作業，我總是追好幾條巷道去找他。不喜寫作業的弟弟，在所有的曲曲彎彎的巷道里等著我。我們常常是追得滿身是汗，結果總是，晚上兩個人一起就著煤油燈微弱的光寫作業。我母親那時罵我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白天捉虱子，晚上耗燈油。那意思是白天不努力，晚上浪費煤油。這種遊戲直玩到我上完小學三年級，要去更遠的學校上四年級。弟弟，依然留在原來的學校。

爾後，我上初中、高中、大學，弟弟因為太過淘氣，中途留了一級，於是我們就一直隔了三年的學業距離。向來是我畢業了，他追到我上的學校，直到他上了中專，我上了大學，然後我們終於趕上了同一年畢業。爾後，因為工作原因，就這麼各奔東西了。唯有過年，才短聚三四天。

想來，再好的感情，終是耗不過時間；再深的情誼，終是耗不過距離。因了這時間，這打在我們身上落下滄桑、落下無奈的時間；因了這距離，這隔了山、隔了水的距離，到底發現，我們如今竟是隔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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