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北非的文明困境——北非三國行紀略
李靖雲 /本刊特約撰稿人
《文化縱橫》微信:whzh_21bcr
[導讀]那麼你是哈桑,也是查爾斯,阿明,還是穆斯塔法,也是理查德?
是的。
——塔伊布·薩利赫《向北遷徙的季節》
一月的北非,首先感受到冷,以及地中海的風,感覺很像熟悉的長江流域的晚秋。
地中海的特點夏季悶熱,乾旱,冬季則濕潤多雨。不同於波斯灣的大風那麼硬,也不同於黑海的一年四季的風暴。冬季的地中海就像中國南方的風,柔潤而冷。「我們是北非,也是地中海地區,所以我們有冬天」,埃及嚮導給我簡略介紹了天氣。北方和冬季,和地中海,言語中已經明確區隔了北非和非洲。
飛機上鳥瞰,地理上,北非其實更像中東。西奈的群山和阿拉伯半島的山脈都是裸露的岩石,即或是阿特拉斯山脈也是嶙峋的黃色,沒有什麼綠色。狹長的紅海,廣闊的地中海,一望無垠的沙漠。紅海,尼羅河,大西洋,西奈山,阿特拉斯山,地中海,最為重要的是遼闊的撒哈拉,這些地理要素疊加,北非的確是一個獨立的地理單元。海,河,山塑造了整個北非,尼羅河沖積而下,有了尼羅河三角洲和蘇丹平原,阿特拉斯山的圍繞下,則是所謂的馬格里布地區。
▍起點,長河與大海
尼羅河縱橫6670公里的徑流長度,其中有一半在北非。白尼羅河衝出南蘇丹尼姆萊峽谷,在喀土穆和從東非高原奔涌而下的青尼羅河匯合,開始了3000公里的下游,自開羅開始分為東西兩支,最後流入地中海。從蘇丹平原到尼羅河三角洲,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上下埃及。形勝帶來地利,地利帶來文明的繁榮。走在今天的開羅和喀土穆,能隨時看到尼羅河對城市的塑造作用。尼羅河兩岸是兩座城市最繁華的地區,密集的橋樑顯示了城市的規模。兩座城市因為尼羅河成為了都會,但卻是兩種不同的都會。
開羅是我此行第一站,作為非洲最大的城市,面積達到3085平方公里。開羅有著超級都市的第一特徵,「擁堵」。中午11點,12公里的路程,整整花了一個小時。埃及嚮導告訴我們,開羅只有晚上10點到早上9點是通暢的,其他時間都是高峰時間。擁堵已經是屬於發展中國家超大城市的最基本特徵,曼谷、馬尼拉、開羅,都是堵城。但是對開羅而言,已經堵了幾十年了。從蘇聯產老捷達到韓國產大宇,開羅街頭找得到世界上所有的老爺車,卻找不到幾輛沒有蹭傷的汽車。由於埃及沒有汽車報廢制度,只要輪子能轉,這個汽車就能跑。埃及人講,兩萬埃鎊就可以買到一輛舊車開,開羅街頭連續跑40年的老爺車不在少數。與不強制報廢車相配合的是埃及著名的汽油價格,目前埃及汽油是每公升3.4埃鎊,約人民幣2塊不到。就這個價格還是連續兩次提價的結果。與汽車沒有使用年限和多年補貼保護的低油價相反的是開羅的城市建設。開羅目前1500萬常駐人口,但是整個城市長期只有兩條軌道交通,2012年才有了三號線,地鐵總長不到80公里。
堵是第一個特徵,古老則是第二特徵了。作為人類可查文明的起點,埃及可謂是人類文明之母。一出開羅機場,即可看到作為機場標誌方尖碑,導遊介紹說這塊方尖碑有3000年歷史。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博物館像埃及博物館這樣可以把文物像超市一樣的堆積,拉美西斯二世的石雕做台座,紙莎草紙做裝飾畫,似乎在埃及1000年以下的東西都不是文物。偉大的歷史帶來的是風物之美,但是除了風物之外,剩下的都是陳舊。垃圾隨處堆積,甚至於金字塔腳下就是垃圾場。城市裡隨處可見幾十年都沒有封頂的樓房,不斷在維修卻沒有任何改變的道路。僅從數據看,埃及多年來一直保持GDP增長,但是這僅僅體現在數字上。埃及更接近華盛頓共識的經濟增長,增長主要體現在消費上,埃及既沒有積累,也沒有投資,只留下陳舊。源於制度激勵,在埃及不消費汽車就是吃虧。但是,埃及本土的納賽爾汽車廠,經歷60年的發展,絲毫沒有提高水平,以至於一度曾經佔據22%埃及汽車的納賽爾牌汽車,也已經找不到了。相反,所謂「北京共識」之下的中國汽車,已經在埃及有了10%的市場,比亞迪、吉利、奇瑞、中華,隨處可見。
老舊的風物,乏力的經濟,相對的則是疲憊的人民。有著1500年歷史的開羅老城,餐館、咖啡館和水煙店隨處可見。咖啡館千年以來都是埃及文化的載體,這一被阿拉伯人開發出來的現代飲料是現代性的一種象徵。但哈貝馬斯意義上的咖啡館公共空間未見,首先能發現的卻是「公共疲沓」。老城裡最多的是到處遊盪的商販和乞丐,以及著名的埃及街頭兒童。作為阿拉伯人口第一大國,埃及人口接近1億,其中31%以上的人口在14歲以下。基礎教育的發展一直是共和國時代埃及最為值得誇耀的成績,但是埃及教育本身的貧富分化程度也是驚人的。1988年20%最富裕的埃及家庭中小學入學率就達到97.8%,但是直到2005年貧困家庭的小學入學率才到68.6%。貧困兒童一直都是埃及重要的社會問題,聯合國2010年的報告稱,23%的15歲以下兒童家庭沒有安居條件。家裡呆不住,學校進不去,於是遊盪在城市街頭就是成長的重要方式。阿拉伯之春之後,埃及社會長期動蕩,甚至全家一起出來遊盪討生活也不在少數。沒有朝氣蓬勃,但卻痞氣十足,少年如此,這是整個埃及社會氣氛的一個具象。
疲沓是無可奈何,疲沓同時隨著無休止抱怨。不管是報紙還是網路,埃及處處都是抱怨,抱怨之後則是無聲的忍耐。阿拉伯之春後,埃及短時間內換了兩任總統,示威遊行無數。穆爾西執政一年,警方就登記9400起示威,但收穫卻是一地雞毛。「過去我們還覺得有面子,現在連面子都沒有了」,埃及人如此直率的評價穆巴拉克前後。阿倫特論述革命的偉大在於重新開始的展望,告別過去的勇氣,是一種英雄的道德。阿拉伯之春時,埃及人向全世界昭示他們有改變的勇氣,但是告別過去,不等於擁有未來。政治革命,但是社會仍然跑在舊的軌道上。舊軌道還能走多久,對於埃及而言,這是一個上下焦慮的問題。
開羅是一個普通的城市,喀土穆則更像一個縣城,但是仍然是蘇丹最好的城市。酒店大門外走上幾十步就能看見農田。站在蘇丹的土地上,很難想像世界傳奇攝影名作《飢餓的蘇丹》會出在這裡。河流縱橫,沃野萬里,褐色的土壤流淌著肥腴。但是僅一代人之前,蘇丹就經歷了大饑荒。埃及在撒哈拉沙漠以北,更多的是歐洲特徵,蘇丹的大量領土在撒哈拉沙漠以南,更多非洲的特性。蘇丹的阿拉伯語,的含義就是黑人的地方。如同象牙海岸和黃金海岸一樣,這是一個典型的被命名的非洲國家。「你要去的是南埃及」,離開埃及時,埃及嚮導打趣的說法,某種程度上倒也說明了蘇丹的特性。喀土穆機場,遍地的白袍,祈禱拍胸再擁抱。一個典型的阿拉伯國家,但主體卻是黑人。有著古老的文明遺迹,但卻屬於埃及文明。作為一個典型的「engagingblank」,蘇丹和被定義為「古老」的埃及完全不同。埃及遭遇從北方來的風,而蘇丹則是命運完全由北方所決定。從多個游牧部落國家被統一為一塊總督殖民地,北部努比亞地區,長期與埃及的歷史糾纏。南部十州,則是近代奴隸貿易才被捲入到北方的世界,西部的達爾富爾地區,千年以來的撒哈拉游牧國家,東蘇丹則長期與紅海沿岸地區自成一體。英埃共同的殖民地,逆向催生了馬赫迪運動在這樣一個交鋒地帶興起,激起了整個中東的變局。但是不管是任何一方,都沒有把地理的蘇丹,變成國家的蘇丹。幾乎從獨立的那一刻開始,蘇丹就是一個四面開戰的國家。2005年南北蘇丹達成和平協議,2006年蘇丹中央政府和東部三州達成和平協議,2010年蘇丹中央政府和達爾富爾地區達成和平協議。阿拉伯之春的高潮迭起之際,蘇丹迎來了和解,當然這又是另一次改變。
全國和平的達成,也有了南北蘇丹的分離。本就因為奴隸貿易通道和供給地才成為殖民地的一部分,2012年南蘇丹共和國終於帶著蘇丹75%的石油資源離開了,同樣也帶走了蘇丹世界最不安全的國家的帽子。蘇丹在中國知名,是因為石油,坐落於蘇丹老總統府旁邊的中石油蘇丹公司大廈,說明了中國和蘇丹的歷史關係。老總統府是英殖民時代總督府,鐵柵欄里的台階上就是著名的戈登戰死處。既是所謂中國的戈登,又是喀土穆的戈登,應該是著名的通俗史家尼爾·弗格森所謂的英帝國全球化時代的英雄。歷史的弔詭也在於,作為殖民先鋒,戈登可能也是最早準備對蘇丹做全面設計的第一人,也是他禁止奴隸貿易,企圖統合南北各族群。「青白尼羅河上這座鐵橋有一百多年歷史了,英國人建的,其他都是中國人建的」,去往蘇丹國家電視台的路上,中水電蘇丹公司的高管頗為得意地告訴筆者。蘇丹的內戰和蘇丹的飢餓,在中外媒體上似乎都是石油財富引起的,但是其實比石油更重要的是水,是尼羅河。
1908年,時為隨軍記者的丘吉爾曾經在尼羅河源頭感嘆,「這麼大的力量就這樣浪費了,這樣一個控制非洲自然力量的槓桿沒有把握住。」這條長河是文明的母體,但在英帝國之前,卻未曾有一個帝國完整的佔據過這條長河。偉大如埃及拉美西斯二世,多次嘗試南下掌控整個尼羅河,最終以失敗告終。沒有帝國的整合,這條饋贈無數的大河無法成為文明整合力量,反而成為地區碎片化的基礎。為進一步統合尼羅河流域,英國人默多克·麥克唐納提出了第一個完整的尼羅河水利開發計劃。隨著英帝國的解體,這一計劃最終飄落於風中,但是尼羅河開發成為獨立國家的重要工作。對於蘇丹而言,只有開發尼羅河水利工程,形成全國性受益,才能實現全國統一。也正因為如此,開發石油的中國人被蘇丹人邀請開發水電。從麥洛維大壩開始,蘇丹連續修築了三個水利樞紐工程,通過水利工程,均衡分布於東西北。這是蘇丹國內和平的基礎,也是國家發展未來的基礎。這一來自於北方的宏大設計,最終還是在全球化時代成為現實。
「你知道已故的塔伊布·薩利赫嗎,他是半島電視台的創始人,可能是最有名的蘇丹的作家。他曾經總結整個北非,也是整個非洲就是『向北遷徙』。一個人成長的唯一方向就是到北方去,去歐洲。其實他自己就是這個方向,當然他晚年還是回來了,他的家鄉就在麥洛維。當時他還拄著拐來到我們的麥洛維大壩的工程上。我當時告訴他我看過他的書,他還有點意外」。專業學阿拉伯語的楊文林,目前是上阿特巴拉水利樞紐工程喀土穆辦公室主任,在蘇丹已經12年了,對他而言這是異國多彩的經歷之一。
其實,蘇丹記者就已饋贈於我們一行薩利赫《向北遷徙的季節》一書,並告訴我們理解蘇丹和非洲的鑰匙就在書里。「那麼他來工地是來參觀考察嗎?」「他專程來是帶有很大期待,希望能給蘇丹帶來最實際的改變」,楊文林簡短地回答了筆者的問題。但是帶給筆者的是無盡的想像,早在1983年,薩利赫這本書就被翻譯為中文《移居北方的時期》,只是對中國人而言,卻有這麼一個奇怪的相遇。小說中自幼聰慧的穆斯塔法因天資獲得了到歐洲受教育的機會,不斷調整自己的身份,在歐洲學習生活的經歷,使他遭遇了多重文化衝突,選擇回鄉服務,不幸殞命於洪水搶險之中。現實中的薩利赫回歸鄉土,看到的是家鄉的水利工程,接待他的是來自東方的面孔。這是中國修建的工程,但更是蘇丹的。
上阿特巴拉河水利樞紐屬於東非高原的邊緣,海拔已經在500米以上了。對人類而言,這裡是歷史開始的地方。尼羅河和紅海,多少人類的祖先從這裡走向世界。對於無數的世界征服者而言,這裡又是世界的起點。希臘地理學家埃拉托色尼構畫的世界地圖裡,這裡就是世界的最南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向北敞開。從北方來的風帶來了無數來自北方的征服者,亞歷山大、凱撒、查士丁尼、歐麥爾、蘇萊曼、拿破崙,征服北非似乎就是君主成為世界征服者的加冕儀式,這既是武功灌頂,又是地緣政治的實際要求。亞歷山大港面北高高聳立著埃及阿里王朝易卜拉欣王子的雕像,反思革命之後,埃及如今非常樂意講述阿里王朝的煊赫功勛。只是穆罕默德·阿里國王本人是奧斯曼帝國的阿爾巴尼亞軍團的將軍,又是一個來自北方的人。今天這片土地上,已沒有一個帝國加冕。走在亞歷山大港的海港,眺望寬闊的地中海,已然看不到旌旗招展,著名的亞歷山大燈塔基座迭擊著海浪,也許這是最後的世界征服者的故事。
真正打破地中海中心地位的是大航海時代,大西洋不僅擠佔了地中海,而且成為世界貿易的中心,地中海地理的形勝最終被更寬廣的世界代替。從獨立的地理單元,再到被視為大西洋的一部分,不是由於地中海的環境有什麼變化,也不僅僅是因為大西洋的貿易,大西洋國家決定了地中海世界的一切。世界最大陸間海,仍然只是大西洋的一部分而已。直布羅陀到蘇伊士地峽第一次聯繫到一起,成為帝國的門戶,串聯了印度洋和大西洋。這個帝國不再以地中海來衡量世界,它的領地已經不再有落日了。而北非則第一次不在同一個區域,馬格里布和尼羅河谷地分為兩個地區,阿特拉斯山構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直到今天我仍然感受到這種地區的割裂,喀土穆沒有直達突尼西亞的航班,翻越阿特拉斯山必然要先轉到伊斯坦布爾,向北再繞行。
▍終點,高山與大洋
從伊斯坦布爾向西南飛行,讓我有機會跨越地中海。從飛機上鳥瞰地中海,遼闊,平靜,還有散落的島嶼,但是最撥動我的還是海水在陽光之下的倒影,那是美的讓人心碎的藍色。突尼西亞就被這藍色環繞,東側阿特拉斯山的最後一截臂彎將其擁在懷裡。突尼西亞人會很興奮告訴你,這裡是非洲最北端,「我們是非洲向北的角」。當然下一句就是,「突尼西亞是歐洲的後花園」。今天已經無法體會迦太基的偉大,唯一的遺迹還是法國殖民時期,法國考古學家發現的,只有牆基和部分立柱還能看出昔日的榮光。羅馬毀滅整個迦太基,迦太基自己的歷史記錄不存,唯有羅馬的史書中對這個可怕對手的稱譽。突尼西亞隨處可見漢尼拔將軍的半身像紀念品,對突尼西亞而言,漢尼拔是他們的驕傲,甚至將其印在貨幣上。但是這位偉大的將軍今天的身份是個尷尬,近代歐洲人追溯的西方歷史中,漢尼拔被列為四大名將,與迦太基歷史被一起列入了西方正史。大歷史看,迦太基與羅馬爭霸的失敗,葬送了地中海南岸主導北方的最後機會。自此之後,仍然有武裝從北向南,而卻再沒有一個南岸的國家能越過阿爾卑斯山。
突尼西亞城的舊城偉岸的海之門,很有點凱旋門的味道。城牆已經不再,唯留下大門面朝大海,這可能是突尼西亞海上光輝的最後記錄。海之門為界限,新城和老城被劃分。海之門前面是布爾吉巴大街,以突尼西亞共和國國父布爾吉巴的名字命名。從樹木到建築,再到兩側的咖啡館都是法國味道。藍色的有軌電車打著鈴聲過來,夕陽下去,北非香榭麗舍大街的陽光更好。7年前,布爾吉巴大街的震天呼喊擊碎了本阿里最後的信心。總統流亡,新政府成立,然後是一系列的對話,談判,再對話,再談判。突尼西亞人覺得這裡現在蕭條很多,可能唯一的改變就是布爾吉巴騎馬的雕像被放了回來。1987年本阿里以突然政變的方式,將布爾吉巴禮遇送到養老院,並且許諾只做兩屆。然而連續執政23年後,一把火又把本阿里燒走,布爾吉巴的人馬再次走上前台。
從經濟角度看,突尼西亞仍然處於衰退期,整個經濟增長乏力。民少國狹,稟賦有限,投資法等制度環境也存在問題。但是突尼西亞經濟衰退的根本原因在於歐洲的衰退,歐盟經濟從2008年開始從一個低谷走向另一個低谷,突尼西亞的歐洲遊客和投資都大幅度減少,而且一直無法恢復。從被北方征服,再到從屬於北大西洋,突尼西亞詮釋了「向北遷徙」的特性。雖然特殊,但是突尼西亞絕非是一個獨立的故事,對非洲這是一種普遍情況。當北大西洋地區還是集中批判全球化,認為其他地區從他們那裡偷走了工作、資本,只帶來了「懶惰」的移民和混亂的時候,所謂的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困境更可得而知。
幾乎在所有有公信力的國家評價體系中,突尼西亞被認為是最現代的阿拉伯國家,當然這些評價體系本身也是一個屬於「北方」的評價體系。從內容上看,國父布爾吉巴為突尼西亞確定的發展主義原則在阿拉伯世界並不特別,雙語文化教育,計劃轉向市場,外交首重西方,政治意識形態上的民主社會主義。所謂的世俗主義者,本色就是民族主義,布爾吉巴和本阿里都是堅定的民族主義者。國家遠離教士團體,但親近軍事強力集團,而對於後者而言,發展績效就是首要的合法性基礎。前門驅逐前宗主國的殖民政治,後門歡迎經濟上的依附也是必然的結果。資本向北和人員向北,這是突尼西亞經濟的最基本特徵,也是加入歐盟經濟體的必然結果。作為第一個和歐盟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非洲國家,突尼西亞的整個金融體系全面歐洲化。除了部分石油礦產,僑匯、旅遊、農業三大收入來源,其中最主要是前兩項。和埃及一樣,突尼西亞的市場經濟改革最終的體現是消費為主,投資為輔。由於整個金融體系融入歐洲,突尼西亞更多藉助歐盟的金融體系來實現融資發展,本身並不成體系。歐盟在獲得資本和勞動力雙流入的同時,流出商品,承擔的則是移民融入成本。對歐洲而言,這一體系是無法放棄的,「把法郎投入投放在馬格里布地區和地中海地區是為了創造歐洲的安全」。這樣一個明確的以擴大市場佔有率,維持現有自由貿易格局的投資計劃,沒有任何一元會去培育北非的投資環境和比較優勢。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主要來自歐洲的外部優惠資金凈流入與GDP的比例,北非馬格里布地區尚能到9.2%,到了90年代已經下降到0.2%。雖然1995年歐盟確立《歐洲地中海協定》之後,準備打造地中海自由貿易圈,有過一個為期15年61億美元龐大的投資計劃,但是第二年就資金投入執行不下去。雖然投資沒有如預期,但是突尼西亞的關稅下降了,市場進一步開放了,而就業機會並沒有增加,這也是整個北非的情況。而此種循環的表面繁榮,對突尼西亞而言卻是標準的負反饋,2010年12月西迪布濟德的大火最終先燒了起來。
「毫不誇張的說,現在比革命前倒退了十年,突尼西亞第納爾曾經和美元是1比1,現在已經貶到2比1了」。雖然選舉很熱鬧,議會很忙碌,突尼西亞也被授予了諾貝爾和平獎,被認為是阿拉伯之春唯一的成果,但是經濟循環仍然沒有打破,蕭條和失業還在繼續。突尼西亞在循環中,整個北非也在循環。布爾吉巴大街的街尾樹立著中古阿拉伯哲學黃金時代的最後一位大家赫伊頓的雕像,這位致力於尋找社會變化的科學解釋的偉大學者,其最終的繼承人卻是在北方。
赫伊頓最早探索氣候環境和人類社會的關係,認為地理環境和氣候對文明層次有著巨大影響。游牧和定居,兩種不同地理造成的生活環境導致了衝突,衝突帶動了社會發展。但是孟德斯鳩運用這個解釋以證明氣候寒冷的西歐人比溫熱的地中海國家,精神和意志都要強大,東方和南方必然要落後於北方和西方,這是命數所在。落後可以有很多解釋,但是最終還是一個力量的差異。從埃及到馬格里布,散布著千年的古城,以及破碎化的北非,實際操縱地區的力量還是在北大西洋。突尼西亞周邊的海域,也是法國的航母游弋區間,隨時啟動打擊本地區任何脫序的行為。海德·懷特認為赫伊頓雖然傑出,被認為是現代歷史哲學之父,但是究竟沒有跨出傳統那道門檻,因為赫伊頓歷史哲學仍然是循環的,並非是線性發展的。從老城向西爬上比薩爾山,一側是聖路易大教堂,一側是迦太基遺迹。迦太基人來了,羅馬人來了,汪達爾人,拜占庭人也來過。然後阿拉伯人再來到這裡,路易九世的十字軍攻打到這裡,這位上帝的僕人就死在這裡。穆斯林寬容他,保留了聖路易大教堂和他的陵寢,只是成為北非文明層中的一層。層累如此堆積,誰會比誰更偉大呢?赫伊頓沒有給出答案。
從突尼西亞向西,沿著阿特拉斯山飛過,視野中這座山顏色火紅,褶皺多斷裂,高峻且狹長。褶皺中的山間峽谷地帶,會有一些綠色。其西側橫斷了撒哈拉沙漠,河流穿插期間,而東側世界第一長河衝擊出沃野千里。從紅海到地中海,再到大西洋,這是希臘人的世界的整個起點和終點。地理單元造就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它更是文明衝突造就的差異,如果說埃及是一極,摩洛哥就是另一極。埃及是文明一層層的累積,而摩洛哥是多重文明的並生。摩洛哥王室是阿拉伯世界執政最久的王室,但卻是法語國家,隨處可見的安達盧西亞建築,但幾乎都是清真寺。這種古怪的結合,從國家的制度到居民的生活方式都深深浸潤其間。法餐風格的上菜方式,法式音樂,還有完全copy電影北非諜影的咖啡館,既有西方對東方的想像,又有屬於西方熟悉的情調。當然免不了的還是「摩洛哥是北非的後花園」。同屬於馬格里布地區,摩洛哥和突尼西亞相似,城市建設確實遠遠好過埃及與蘇丹。乾淨整潔,行進在高速上,車道幾乎就是為了汽車旅行設計的。無處不在的綠色五角星的紅色國旗,只有穆罕默德六世像才能讓人感受到摩洛哥的國家屬性。作為一個伊斯蘭國家,摩洛哥幾乎沒有遭遇恐怖襲擊,這算是一個奇蹟。作為一個馬格里布阿拉伯國家,阿拉伯之春安然處之,既沒有撒錢,也沒有調動軍警,這是另外一個奇蹟。
摩洛哥風景多姿,但有一點還是頗為意外,那就是規模宏大的清真寺。著名的阿布扎比大清真寺,耗資近30億美元,好幾噸黃金投入其中,這是財富和奢華的象徵。阿曼的卡布斯蘇丹清真寺,低調內斂,但是囊括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各種建築風格,顯示了文明成就。但是在阿巴特和卡薩布蘭卡,可以說遭遇到另一種清真寺風格。首都阿巴特的哈桑清真寺沒有能建成,就毀於地震,只留下312根圓柱,只建了一半已經有80米高的宣禮塔。這座12世紀的清真寺,如此宏大的規模,足夠說明君主的雄心。這座清真寺遺址目前也是穆罕默德五世的陵寢所在,樸素但十分宏偉。清真寺遺址和陵寢合一,國家和真主文化,某種程度上在君主身上得到了統一。卡薩布蘭卡素有北非紐約之稱,除了其固有的金融業外,主要是從時尚文化角度而言。從外表和內部設施看,哈桑二世清真寺都可謂時尚,帶有現代建築貫有的幾何直角和地下層設計,還有一流的聲光電設施,整個清真寺非常炫目。地下層穆斯林洗小凈的水池採用了噴水池,異常華麗,同行的中東問題專家,去過麥加聖寺的馬曉霖就讚歎,「麥加聖寺都沒有這樣的設施」。
阿布扎比大清真寺
教派上講,摩洛哥是蘇菲主義,有神秘主義內涵。從宗教思想上,摩洛哥和一般中東國家並無太大差別,但是從文化包裝看,摩洛哥的伊斯蘭明顯要時尚不少。國王作為「信士長官」,蘇菲的「聖徒」,不是木訥呆板,而是頗有明星魅力。摩洛哥阿拉維王室歷史悠久,有著聖裔血統,其本身地位就高。穆罕默德五世又佔有民族獨立自由的領袖身份,哈桑二世更是有著傳奇經歷的政治家,遭遇過兩次暗殺安然無恙,一生風流倜儻也被傳為佳話。哈桑二世尤其長袖善舞,長期擔任世界伊斯蘭會議主席,被認為是伊斯蘭世界的發言人。老一代國王的傳奇故事,在摩洛哥社會廣為流傳,卡里斯馬領袖的形象也不斷確立。穆罕默德六世,外表形象不如祖父和父親。但是其個人的愛情故事,美麗聰慧的王妃,要求國王只能娶她一個,國王不僅許諾而且改革國內婚姻制度,這樣一個故事已經成了國王本人寬厚並且具有現代精神的傳說,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
比較起來,筆者經歷的其他幾個伊斯蘭共和國,也就是蘇丹總統巴扎爾有著卡里斯馬的魅力,能不帶安保人員獨自開車去做禮拜,甚至於跑到一般社區去看自己的朋友。但是巴扎爾沒有「信士長官」這一身份,和納賽爾、布爾吉巴塑造領袖魅力方式無二。他不可能像摩洛哥國王這樣可以有多重身份和多重魅力。
摩洛哥是立憲君主制度政體,多黨制選舉,這也是被列為所謂阿拉伯世界希望的原因所在。但是就其司法制度而言,沒有民法商法體系,整個法律仍然是宗教法律體系,比起專制共和國差的很遠。北非幾國中,摩洛哥國王是公開倡導要求「呼吸北方文明的空氣」,國王自己的spindoctor也確實深得北方的真傳。但就普通摩洛哥人,更多並非嚴謹的理性生活方式。街頭隨處可見慵懶,而非緊張。雖然有了完整的行政體系,但是給人的直接感覺,是更重視禮儀而非效率導向。旅遊業發達帶來的市儈氣息也很濃厚,街頭老藝人拉琴,如果拍照就立刻要求給錢。摩洛哥表面的現代,隱含了很多逆轉的危險。2015年多哈阿拉伯政策研究中心的調查發現,Daesh在摩洛哥的支持率達到8%。整個調查1500個樣本中,贊同「宗教屬於個人事務,應該與公共生活相分離」的人也才不過8%。政治穩定維護了摩洛哥經濟的穩定,和筆者經歷的北非其他國家一樣,摩洛哥也處在自由貿易的負反饋循環之中,但也沒有那麼蕭條。
▍西方、北方與東方
從東八區到零時區,從時刻上看,摩洛哥是西的極致。其實,跨過西奈,整個時間都是西方的時間。地理區間和時間區間的西,但是卷帙浩繁的文獻總是簡單定義北非為東方世界。但是對北非而言,北方是更明確的概念,是整個地區的中心。高級酒店出入的是身穿筆挺西裝,手拿公文包的歐洲人,滿街德法日的汽車,最大的超市是家樂福,ZARA等快時尚佔據了城市高檔時尚購物廊。但除了無所不在的北方,東方的身影也多了起來。喀土穆機場外,格力空調的標誌異常醒目,開羅街頭的oppo廣告牌林立,突尼西亞迦太基機場外安檢即是海康威視,華為在卡薩布蘭卡也隨處可見。
僅從表面講,我們可以講中國硬實力有成長,軟實力不夠云云。但此論不僅流俗,而且更可能遠非事實。約瑟夫·奈所謂的軟實力是指有著建制性的秩序力量,並非是所謂精神文化之類。「向北遷徙」可謂是歐美對非洲的引導力的簡單概述,基督教世界和伊斯蘭世界的歷史性衝突的大背景下,歐美對北非的引導力至少是兩個層次。其一,制度規則上的引導,從金融到教育體系等等,歐美一直顯示了其統治力。貿易清算、融資借貸、義務教育再到大學教育,這些日常經濟社會的最基本規則在19世紀帝國的時代就已經深深紮根。金錢和知識都意味著力量,金錢的籌集和知識的教育,都可謂力量的訓練,無疑這是來自北方的。其二,在宗教被歸於個人化的救贖取向問題之後,公共問題應該由什麼來判斷?公共事務是各種「主義」的戰場,但是主體的「主義」仍然來自歐美。北非是伊斯蘭社會,但是「普世價值」的觀念體系不聲不響地左右著這個區域。可以是羅爾斯之交疊,也可以是福山之終結。不管是謀求發展,還是謀求和平,討論具體的發展困境,整個北非的話語體系是來自北方的。神之愛人已經不斷私人化,國之愛人則不斷顯現化。國家發展路徑的確定和判斷,目前主要來自於這樣一套北方體系。但是與我們熟悉的東方中國不同在於,與北方恩恩怨怨兩千年的歷史,北非對於這套體系更熟悉,更直接,更不「見外」。可以更為自覺地接受,也可以更為自覺地批判。相對於東方的「實用主義」的對待,北非更真心誠意地去接受,而非有更深層次的價值追問。一旦發現「自由多元」本身的價值強制性,「自由平等」背後的西方利益中心,自然而然帶來的衝突也就更大。被認為最現代的突尼西亞,其公民也是參加Daesh最多的,這並非是一個讓人驚詫的問題。
向北遷徙,但永遠不是北方。當川普高喊美國是全球化受害者的時候,北非人可能更覺得他們才是受害者。最近一期的哈佛商業評論就指出,全球收入在頂級1%的那群人和亞洲新興階層是最大受益者。賓夕法尼亞工人不在其列,而埃及、突尼西亞等也不在其列。經濟和社會陷入負反饋循環,北非國家政府面對的是收支不平衡,人民不斷忍受失業的痛苦。看上去百廢待興,同時又無所適從。2011年因為挫敗和屈辱,爆發了阿拉伯之春,但是經歷了6年,仍然是無所適從。反而遭遇的是歐美全面的反全球化,反全球化又是以排斥穆斯林為首當其衝的內容。碎片化的北非又遭遇到了碎片化的全球化。但是不同於過去歷史,當代北非國家,其生活內容已經北方化,2000年,僅馬格里布地區就有220萬人生活在歐洲,界限又要被再度定義,不僅意味著和北方再次的衝突,還意味著北方發生的一切衝突都會帶入到自己本土。
北方是一種尷尬,而東方是否是一種欣喜呢?至少對於東方的商人而言,確實有著某種驚喜。筆者在開羅的酒店就遇到了來埃及開發市場的中國商人,「好賺的很,他們奇缺鋼管設備,比國內利潤高50%,但是問題就是沒有外匯」,這位從山東來的鋼管設備企業高管每年來埃及兩次,欣喜之外還是有麻煩。缺外匯不只是埃及,筆者經歷的四個國家,在機場都能看到外匯檢查。商業關係,首先是商人的往來,百萬中國人在非洲不只是一種傳說,確實是一種事實狀態。沒有形成自我的銷售終端,中間商的往來就成了中國對發展中國家貿易的主力。在此之外則是規模以上企業投資,這是中國「一帶一路」發展倡議帶給這些國家最大的期待。中國製造和中國建造,的確也在北非展開。
從開羅往東,蘇伊士運河經濟區,中國泰達工業園就在這裡,距離紅海和運河不到2公里。1994年,穆巴拉克訪問中國時,對中國的工業園發展方式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有了工業園合作。但是直到2006年,泰達工業園才正式啟動。討論很久,啟動很慢,推動更慢。除了埃及曾經有過初步的國防工業化以外,工業從來沒有在本區成為主體。對企業而言,投資完全是一個全新的發現過程。巨石玻璃纖維是典型的高技術、高耗能、高附加值企業,為了生產原料和靠近市場,巨石來埃及投資。這家2000人的工廠,只有50個中國人,產品技術生產環節都由埃及員工負責。「熟手工人不好找,也不好訓練,但是工程人才埃及還是有的」,這也屬於市場的意外發現。有著完備高等教育體系的埃及,曾經培養過飛秒化學之父澤維,但是埃及卻長期不能提供有效就業,大量高等級技術人才向北遷徙輸出勞務。對巨石而言,低價優質的高水平工程技術人員可以說是一筆額外的財富。
巨石是成功的,但是對於其他企業而言則難言輕鬆,工業底子薄意味兩個方面,其一,沒有產業鏈配套,企業的生產原料和元件無法滿足,這是一個普遍問題。另一個就是基礎設施薄弱。世界銀行非洲城市發展報告總結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缺少硬化路面,距離城市中心越遠硬化路面越少,缺少水電管網,入戶率低。北非顯然高於黑非洲,但是問題仍然是一樣。在開羅水電如何能供給到三樓以上,這是從薩達特時代就開始面臨的問題。上世紀60年代,埃及在蘇聯幫助下建立了阿斯旺高壩,也建立了一批天然氣發電廠,形成了一條500千伏輸變電線,但是整個電力水平也到此為止了。「夏季用電高峰期,埃及政府要專門召開國務會議處理電力保證問題,會有專門的副總理來牽頭保證中國工業園的用電問題」,大使館對用電現狀的總結,可以說是埃及電力供給的最好概括。尼羅河剛剛建立了174.8米的高塔,作為目前埃及最高的建築,這是中國電力建設在非洲的工程成就,但是埃及電力建設的水平可想而知。埃及剛剛有500千伏輸變電電網,蘇丹50%的領土沒有電力供應。摩洛哥的電網是與歐洲聯網,電力供應需要依靠北方。僅從能源角度看,基礎設施投資不僅是經濟發展的需要,也是解決貧富差距,實現扶貧的需求。當然對中國而言,這也是投資機會。
發展,是非洲的需求,薩達特、穆巴拉克、布爾吉巴、巴希爾還是哈桑二世,謀求發展都是其政治威望的根基。革命六年,埃及換了三個總統,軍方出身的塞西做不到穆巴拉克,也不是穆爾西,但是他面對的發展壓力比前兩位要大得多。在埃及軍方掌控60%埃及經濟的條件下,塞西選擇了強化這一體制,埃及軍工局成為了埃及重要的經濟執行機構。作為與埃及有著傳統歷史友誼的中國,元首外交時與埃及簽訂了眾多項目,而電網修建成為了最快落實的項目。埃及缺少電網固然是原因,而以國家信譽為擔保融資,中國願意提供融資,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在於埃及方面是由軍隊企業操作,軍隊負責。軍隊的執行力固然保證了項目的運作,但是同樣也意味著外資希望進一步進入埃及市場的困難。這也意味中國國家電網可以參與埃及電網建設,但是卻未必就能有機會像菲律賓印尼電網那樣可以入股。埃及面對的難處,也是北非其他國家同樣的難題。需要進一步拉動投資,也需要投資基礎設施,但是更需要保證效率。強執行機關往往是不可或缺的,不管是軍隊和宗教機構,都會成為現代化建設的抓手。
密集往來的商人,以及密集往來的貨輪,這是幾千年來非洲和東方的歷史聯繫。世界經濟體系出現之後,這種往來仍然是密度的增加。蘇丹港、亞歷山大港、塞得港、卡薩布蘭卡港,在這樣一個全球航運蕭條的時代,中國和非洲的貿易做到了貨輪可以滿船來,滿船歸。從一般商業往來,再到大規模投資,中國和非洲的經濟關係已經進入第二個層次。但是就總體而言,就目前北非國家的收支狀況,在美元收縮大規模迴流的情況下,跨入第三階段的金融合作也是必然要展開的。中國和埃及已經開始了貨幣互換,但是這個開始會帶來什麼樣的未來,誰也不知道。
向北是政治,向東是經濟。對於非洲而言,東方是平視的,沒有等級的差異,也意味著更平面化。但是並非意味著就沒有特殊的政治聯繫,反帝反殖的歷史記憶雖然淡化,卻不曾遺忘。曾經橫掃千軍的隆美爾元帥非洲兵團司令部,目前是中國駐突尼西亞大使館,這一特殊的安排,就源於中國和阿拉伯民族獨立運動的特殊關係。這種見諸歷史課本的民族解放之外,其實也有著另外一種特殊友誼。蘇丹國家地理的中心,是一片滿是紅土的地區,這裡的村社有著一家陝西省援非醫療隊連續服務40年的醫院,英殖民軍隊的馬廄改造的醫院,既有婦產科也有骨科,還有兒科、耳鼻喉科。但是與傳統的醫療援外不同,中國扶貧基金會和中石油對醫院捐款改造,擴大了醫院範圍,更新了醫療設備。走在這簡陋的醫院裡,除了能夠感受到病人對醫生的感激,普通蘇丹人對中國人的熱情之外,就是醫生的辛苦。幾十年來中國援非醫療,目前看是中國不多的建制性軟實力。但是這一建立在公立醫院體系下的模式,是否還能繼續,讓人頗費思量。筆者隨口問起一位醫生,援外有什麼直接經驗嗎,她坦言,過去對評職稱有幫助,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多優勢了,「像這種公益慈善組織支持這家醫院,也是因為我們醫療隊1960年代就開始定點援助,如果開始的時候,我們能發揮作用,直接參与的話應該還有更大的成績」。從地理認知,再到國家認知,再到經濟認知,最後總是會走到社區認知。過去,這是一層層的逐步認識,而當代,這幾個層次則是交疊一起。中石油的海外大慶和陝西人民醫院就這麼在不同的國家被組合到一起,顯然這不是計劃之中的安排。
「如果沒有非洲,法國就是二流國家」,法國前總統希拉克的這句話,可以說是北方和南方關係的一個概括。行程的最後一天,也是川普奢華的總統就職儀式的日子。但是比起非洲杯,北非當地的人關注並不多。歐洲聯賽耀眼的球星回到南方大陸表演,對非洲來說這是難得的慶典。如同冰河世紀借宿的候鳥一樣,一季再一季。政治氣候依然隨著川普宣誓而真正地發生變化。短時期總是長時期的先導,經歷了不斷顛覆的六年,未來已經不可測了。不管是向北還是向東,北非首先是北非,3000年文明從這裡開始,傳播到世界。有歷史,有未來,但是卻沒有現在,這是北非的困境,也是非洲的困境。風從北方來,光從東方來,但是風和光都起於北非。歷史究竟是線性的還是再循環的呢?如果歷史是線性的,從北非開始,還會走到哪裡去呢?如果歷史是循環的,那麼從北非開始的文明歷史,曾經以北非為中心,還會回到這個中心嗎?或者所有的答案都只能看歷史本身。
本文摘編自《文化縱橫》2017年6月刊,原標題:現代北非的文明困境——北非三國行紀略。圖片來源於網路,歡迎個人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繫版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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