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之《北京流水》選段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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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已經不在

我剛到北京時租房子住,時不時的總有電話找一個男人.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人是這房子以前的戶主,但兩年前他就在一次外地旅行的途中因心臟病突發離世了.

家裡人為了避開傷心回憶,把這房子出租.

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後,在夜深人靜之際,突然接到陌生的電話,聽到陌生人嘴裡吐出的那個已不在世的人的名字,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也不敢回答說那人已永別人世,怕給找他的人突然打擊,我總是說別再來電了,他早已不在了.打電話的人還想問那他現在在哪裡呢,我急忙掛電話.

平常的人生就是這樣,總是默默無聞.

不像張國榮,他一走,全世界的華人都知道傷悲,不用第二時間向人解釋,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哪裡也沒去,他就是不在了.你不要再問好嗎.

這樣的問題,想起來實是痛楚和荒誕的.

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很多事常常在一念之間發生,在一念之間改變,在一念之間永訣,在一念之間毫無準備的成為完全的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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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成都

這個城市,如果是愛一個人,就把他送到它那兒去;

如果是恨他,也把他送到它那兒去.

不為什麼,這只是一種感覺,這個城市,它可以改變一個人,不動聲色,了無痕迹.

如果那個他原來意氣風發,精神振作,它可以把他改造得灰心,頹廢,看破紅塵;

如果那個他斤斤計較,天真瑣碎,它可以把他改造得很多事不那麼在意,拿得起放得下,只在乎下午兩點到早晨兩點之間到哪裡去消磨和消化的問題.

這個城市猶如一座大觀園,數得出來的是一個個厲害出色的女人,周旋在各種場合,亮麗在各條街道,還有暗夜裡角落中,流動的女色暗香,成就這個城市的各種傳說.

男人們在這個城市,心懷無數憐香惜玉的希望,藏污納垢卻也有時難免,他們漸漸的鋒芒不再,漸漸寶刀也已老去,無可奈何最後在一個個女人光環的籠罩下變成心懷痛楚的寶哥哥.

這個城市經常意味著中轉,人們從這裡轉車去藏區,去草原,去山裡.

中專的前站,人們準備如脫韁的野馬需要放縱的自由,於是,經常狂歡,沒來由就會大醉一場;

於是,經常會發生艷遇和邂逅,最日常的生活常常會遭遇最無常的浪漫的侵襲,久而久之,這個城市的人心是容忍的,平和的,大氣的,溫暖的,是經受過大起大落的故事的.

這個城市報業發達,奇怪的是它本身沒有那麼多資訊發掘,卻能把自己當作一個平台提供給來此歇腳的外來人事,人們把它當作必經的一站,接受這個城市各種目光的浸淫,至於最後產出什麼因果,完全憑藉天意.

這個城市對我來說,最美是1999年.

我的記憶定格在它的1999年夏秋之際.

那時候,喝茶的茶園露天院子里滿是竹桌竹凳還沒有改成燒香的廟宇;

那時候,窄巷子多麼安靜古意盎然,一位畫院的寫意畫師的家,自己設計的兩層空間,連同屋外的院子,房子中間的天井內種的芭蕉青翠欲滴,空靈,大氣,迂迴環繞,他請我們在家裡吃飯,同去的還有即將徒步旅行的探險家,北京的音樂人,成都的詩人------飯菜沒法形容,就是簡單但是美味可口.在那樣的屋子裡,一隻貓也是有仙氣的,它趴在畫師的畫案上,若有所思,聆聽主人和客人的寒暄;

那時候,好像每天都是夏天,太陽每天都有空出來陪我;

那時候,玉林西路上沒有那麼多一家連著一家的商鋪,藝術家卻比現在多多了,他們還沒有一個個飛往北京,在那幾家熟悉的小酒吧,他們喝酒,吟唱,聊著夢想,點了幾盤隔壁排檔送來的兔子頭,酸豆角,和小龍蝦------

那時候一切還沒有那麼流動,那麼短暫,那麼朝不保夕地一切發生著更改.

43

探班

去太廟探班,一位朋友在那拍一個廣告.

朋友過去演電影,也導電影,但是現在自己組了公司,開始接廣告的活,開始導廣告了.當然這樣的活手下的副導演就可以完成,可朋友還是很負責還是會在旁邊盯著.

不管是探劇組的班,還是探什麼的班,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幾十號人分成兩堆圍在一起,一堆負責演,一堆負責看鏡頭審片子,燈光,道具,不停有人吆喝,大冬天的幹活,每個人的情緒靠緊張吊著取暖.

朋友看見探班的人來了還是高興,眼神里有小火苗在閃.他穿得棉衣棉褲活像一個北方農民,拍的恰好也是一個北方農民出演的手機廣告,一個像羅中立油畫中的父親形象的人正在用一款新型手機和家裡報平安.

問他,拍了一下午啦.

他說拍了一天了.

沒法想像電視里那麼一點時間的一個廣告,拍起來會那麼折騰.

我說你冷不冷呢.

他說還好,一直在動.我這人就是有毛病,非得動起來才舒服.就沒法光是坐在監視器前面.

我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樣,有的人好動,他就適合做導演,領導這麼一大堆人,拍這個拍那個,閑不下來.人家都覺得他是多麼的熱愛藝術,其實是他的身體決定了他只有這樣的幹活,這樣才能讓身體太平.

可像我這樣好靜的人,如果被迫每天要面對這樣多的人,要被迫和人應酬說很多話,那我還不如不活算了.

我只有每天都有一點時間獨處,一個人想想很多事情,感覺到屬於我的時間很多很多,很悠閑,人才會放鬆,感到快樂和從容起來.

我一本本地把書寫出來,和他一部部地把電影演出來,導出來,在對方看來都是那麼地不可思議.換一個位置,我們就會感到慌張,可是面對自己熟悉的一切,卻那麼地成竹在胸,那些都是我們喜歡做並且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正因為這世界上存在著這麼多不同的人,才會產生如此豐富的一個世界.

終於收工,保安也鬆了一口氣.沒出什麼亂子,他們的活順利結束了.

我感到很冷,肚子也餓了.

朋友說我們得去一家好吃的地方吃飯,中午我都沒吃,光顧著拍了,也可能是我太饞了,一般的東西不想吃,只有看到特別悅目好吃的東西才會有胃口.

我說這個你找對人了,別的我不會,餐館酒吧的我還懂一點,我就懂點不著四六的東西.

44

脆弱

挑戰,迎接對手,戰勝一切,這就是生活.生活中妥協無處不在,自己和自己較勁,自己又必須向自己妥協.在生活中求得平衡.

茜說她懷疑身邊的朋友都要害她,她聽到他們說話便以為是他們在出主意怎樣害她,還要叫警察來抓她.她眼前會出現幻覺,耳邊更會出現幻聽.

一個人內心不夠堅強的話,很容易被現實的殘酷擊垮.她無意中得罪了圈子裡的人,也是因為太軟弱善良和敏感,一個人在內心裡把後果無限的誇大,好像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過錯,以為到處都是來報復她的人.

天天這樣想,沒法不瘋.

當一個女人,在生活中舉步維艱,得不到愛和保護,碰到的大都是失敗和算計時,她的兩眼慢慢渙散,臉變形,幾乎睡不著覺,吃不下東西,沒有食慾便也沒有性慾,著了魔似地變了一個人,一點也沒有光彩,猶如女鬼上身,好好一個人落到這樣的一步真是很可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生活自理能力差,連自己也照顧不好,還能求誰來照顧自己愛自己呢?

她以為找一個小男孩能夠拯救自己,沒想到那是一個小時候看見過自己母親自殺的男孩,他本身就是一個病人.她一晚上硬逼著男孩做八次愛,她其實沒有性慾,她只是要折磨自己和別人.

她瘋了.小男孩嚇得逃走了,大家都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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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病

我也曾是憂鬱症患者.那時我在上海,也許是上海陰鬱的天氣,也許是過了太長的閑居生活,像一個閑婦呆在上海的陰鬱角落,九六年到九九年底,寫出了一百多萬字的小說和隨筆,同時也不知不覺的患上了自閉和憂鬱症.得病期間一個字也寫不出,同時對寫作前景產生絕望,我的理想沉淪了,滿大街的編輯那時要的是拍出好看照片和會做秀的作家,而我只是寫寫寫,失去了活力和勇氣,也失去了和人比拚的自信.

看了很多心理醫生,最後有一位自己得過這病後來成為醫生的女人告訴我,應該到一個單位里去工作,不管做什麼都好,不能再不和人接觸了.

人是群居動物,一定是要和人打交道才能健康的.

46

群居動物

是的,我們必須走在大街上，可以對那些五顏六色的霓虹廣告、閃光的招牌、商廈門口搭出來的卡通布景，以及有著艷麗女人照片的櫥窗視而不見，可以只在乎人，我們現在需要看各式各樣的人臉，和不一樣的表情，它們可以使你思想麻痹，心神寧靜。像屠格涅夫在小說《阿夏》中寫到的：「人臉，活人的面孔──人們的談吐、他們的舉止、笑聲──這些對我都是必不可少的。在人群中間，我總是覺得特別輕鬆愉快，我很高興到別人所去的地方去，別人喊叫，我也喊叫，同時我也喜歡看看別人是怎樣喊叫的。"老屠格涅夫儘管有一張柔和的臉，和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睛，但看來他仍需要集體生活，人畢竟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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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嬌

如果感到煩,男人和女人不妨各自學會撒嬌.各撒各的嬌好了.男人是有壓力時撒嬌,女人則是習慣在受寵或感到愛和溫暖或有所要求時撒嬌.任何一種撒嬌都必須掌握分寸,也就是最好在合適的時間,地點,雙方都放下了嚴肅的事情或是正好在茶餘飯後心情比較輕鬆的時分.

撒嬌也必須適可而止,有時撒得過份就變成了無理取鬧,恰到好處的撒嬌是一種風情.什麼是風情的撒嬌?一顰一笑,一嬌聲一哀嘆,一抓一撓,自然而然,情由心生,境由情定,自然狀態下的撒嬌,怎麼樣都是一副風景.

就像天天吃一份菜會吃膩,老使用一種樣式撒嬌的女人也會招人煩,或者說老是在撒嬌自己本無所長內心缺乏真正寄託的女人很容易招人煩.撒嬌在空虛的女人那裡是瞎搗亂,因為時間太多,瞎搗亂的撒嬌很容易無事生非,得不到滿足之後更會引起紛爭.

48

親戚

這裡說的不是真的親戚,而是一個朋友的前女友們.

他找的女友大多數是喜歡呆在文藝圈子裡或是自己本身就做著文藝行當的女孩.所以,即使分手,也還能老碰著面,從十年前的女友到幾年前的,到最近的女友,別說,有時候圈子裡聚會,親戚們都在,一來來了四五位也是常事.開始朋友們有時還會使眼色,相互做鬼臉,時間長了,大家也習慣了.親戚們因為和他都先後分了手,並且現在也都有了更好的歸宿,看見他或者看見他現在最近又混了新人也一點沒有什麼新仇舊恨,表現得都落落大方非常自然.

他自己碰到這些場合多了,一副愛誰誰的表情,完全沒事似的.其實他內心挺無奈,沒辦法自己的喜好比較單一,喜歡的姑娘總是細腰,總是文藝女青年,總是大家有共同的朋友,這樣的話都在北京要迴避是不太可能的.後來有一度,他喜歡上在大學裡讀書的更年輕的果,讓人家一完課就跟著他混東混西,年輕女孩的腰更細了,和他呆在一起很會撒嬌,可是他的熱情和耐心更有限了,付出也越發有時間限制,不會超過三個月.果然,年輕的更年輕的也相繼和他分了手,有的女孩希望自己成為他新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可留下的素材遠遠不夠,問他的感覺,他說戀愛談得越多越頹,缺乏新鮮的刺激,感覺所有的過程越來越相似,現在的女孩對話和行為也像模子里出來的.看情況他到是希望談一段不一樣的戀愛,但是那不知是出於他愛姑娘的真心,還是想尋找下一本書的靈感了.

49

哥們

有時候,節日對於飼養在城市的我們來說,是一大災難.

因為我們都老大不小,但是我們都單著;

身邊不缺男也不缺女,但是我們都是哥們,彼此之間除了親情友情,沒有什麼複雜的關係.

這種現代關係說起來很可笑,想像平日里我們分頭出去行動,不是這個戀愛,就是那個有情況.

沒有情況的哥們看著我們一時的忙碌,非常鎮定,他知道我們好景不會長,這可有例子在先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這些被生活弄複雜了的人又一次回頭是岸.

複雜本來是件好事,所有的複雜都從簡單中來.

複雜讓我們懂得生活,更尊重生命本身.

但一旦複雜又很難回到真正的簡單.

愛情是件純粹的玩藝,越簡單越好,可是因為我們複雜了,以前都受過大大小小的傷,現在事情還沒真正開始心裡就想保護好自己,遇到新的愛情不敢太奮不顧身,相反前怕狼後怕虎常常弄得左右不是------這算什麼嘛,人的情緒都是會相互暗示的,誰也不特別地往上沖,誰也沒有顯得特別的有力量,誰沒有誰也照樣過得很好.

我們這幫子人是自力能力越來越高,有時多一事真的不如少一事,沒有享受也就別給自己添亂.

於是,越想越豁出去,愛情價不再高,我們還是泄了氣,承認搞不好了.

還是回到哥們身邊,反正男哥們女哥們一叫名字一大堆應聲而出,有家室的也有往這個堆里湊的嫌疑,他們還挺羨慕我們,我們卻有苦強撐著不說.

表面上男光棍女光棍衣著光鮮,打扮時髦,來去自由,很是讓人羨慕,實際上我們看見節日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鑽進去躲.我們內心惶恐,一有風吹草動很容易惶惶不可終日.

我們愛異性,但更愛自己.因為沒有自己愛自己,我們對有多少別人愛自己沒有多大的把握,基本上不存指望.

戈達爾在他導的電影里說:男人都是虛偽,騙子,善變,欺詐,油嘴滑舌,傲慢.愛背叛了我的,我們經常受傷,悶悶不樂,當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又和好如初.我總是受折磨,有時我錯了,但是我愛過了,我愛的都是虛偽的東西,懦夫,令我感到羞恥,我走了------

當我們哥們湊在一起,相互交待剛剛受到打擊的情況時,你可以想像,上述的那番話不停地從這個嘴裡出來又落到那個委屈鬼的心裡去,男女兩個品種相互怨恨,誰也並不比誰高尚多少.

還是哥們好,哥們之間關係簡單,沒有牽涉到愛恨情仇,因此也就可以相互依靠,似乎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50

生活的智慧

人如何在殘酷的生存環境下,依然保存陽光健康的心理,身心如何不受外界影響?

成熟的人,經歷多的人最後需要的是孤獨,需要的是能容納自己秘密的私密空間.做賊似的悄悄面對,品味,獨享一點東西,孤獨中自有一種自我的力量,可以挖掘出豐富的寶藏.如果利用得好如虎添翼,如果被它左右則會如很多人般崩潰,生活成為散沙.

阿.叔本華在一書中說:能夠自得其樂,感覺到萬物皆備於我,並可以說出這樣的話:我的擁有就在我身-----這是構成幸福的最重要的內容.幸福屬於那些容易感到滿足的人.這其中的一個原因是人除了依靠自身以外,無法有確切把握地依靠別人.獲取幸福的錯誤辦法莫過於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原因就在於我們企圖把悲慘的人生變成接連不斷的快感,歡樂和享受.這樣,幻滅感就會接踵而至;與這種生活必然伴隨而至的還有人與人的相互撒謊和哄騙.人們聚會的場面越大,就越容易變得枯燥乏味.誰要是不熱愛獨處,那他也就是不熱愛自由,因為只有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是自由的.

社交聚會要求人們做出犧牲,而一個人越具備獨特的個性,那他就越難做出這樣的犧牲.一個人逃避,忍受抑或喜愛獨處是和這一個人自身具備的價值恰成比例.在獨處的時候,一個可憐蟲就會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憐之處,而一個具有豐富思想的人只會感覺到自己豐富的思想.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自身.一個人在大自然的級別中所處的位置越高,那他就越孤獨,這是根本的,同時也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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