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裡的荒蕪

麥田裡的荒蕪

文/紀鵬飛圖/網路

天還沒亮，王老漢便起來了，婆娘翠蓮還在熟睡。王老漢撒了泡尿回來，捅了捅嘴角還在留哈喇子的翠蓮。

太陽都照到溝子（方言：譯為屁股）上嘍。

翠蓮很不情願的穿著衣服下了炕。

火生起來之後，王老漢圍坐在火爐邊，煮起罐罐茶。火還沒有燃燒透，不時散發出陣陣青煙，熏得王老漢眼淚發嗆。凌晨五點的西北，依舊星空璀璨，翠蓮很快麻利地端出一盤土豆絲，兩人喝著一罐罐冒著茶香的茶，吃著自己烙的饃，很是愜意。

農忙季節，王老漢和翠蓮已經習慣了這種早出晚歸的日子。吃完一頓簡單的早餐，兩人摸摸索索地從牆上摘下鐮刀，輕輕拉開門，來到院里的石墩旁蹲下磨刀。村子裡很安靜，只聽見低低的沙沙磨刀聲。

種田向來都是重體力活，西北多山，現代化機械用不了，基本只能靠人工。王老漢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跟著父親，從一個愣頭青一步步成為村裡農活的能手。當年，翠蓮父親在眾多上門求親的後生間一眼相中了王老漢，當然那個時候他還是小王，就是因為他有使不完的勁，做事乾脆，不拖泥帶水，肌肉發達，做事精明。

王老漢的精明在於成家後的分家。王老漢兄弟姊妹五個，王老漢排行老四，是家裡最小的兒子，成家後按照西北風俗都要分家。王老漢祖上家貧，在遠離鎮子的北山上，父親解放前在鎮子給楊地主餵豬，解放後分田到戶娶了媳婦便在鎮上落了戶。

王老漢家底不大富裕，大哥、二哥先後去了外地打工，只有他留在身邊。分家的時候，近水樓台先得月，王老漢分得了成色較好，離家又近的地，而把村子邊上的砂石地和山地分給了大哥、二哥。為此事，兄弟三人結下了梁子，老死不相往來，就連王老漢父親去世大哥和二哥也只是弔唁下，整個喪事的操辦都有他一人負責。

分地這個事情，王老漢自己有很多的委屈。當年分地，王老漢父親覺得老大和老二常年在外，自己又不種地，家裡的收成還得靠老四也就是王老漢，所以在分地的時候對王老漢偏心了點。可沒想到，老大老二認為是王老漢從中作梗，趁人之危才說服父親的。老大老二原本想靠地獲得一定的租金，可惜土地太差，又怕荒了被政府收回，只好以一畝地一袋子面微博的租金租了出去。

因為地的成色比較好，再加上王老漢是村裡有名的種糧大戶，所以王老漢每年都能獲得大豐收，別人同樣的地大概能收10麻袋糧食，王老漢能收到12麻袋。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王老漢每年的大豐收讓很多鄉里十分羨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老漢自己知道。兒子小強打小身體羸弱，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王老漢從小想帶著小強去地里，可是這傢伙要麼幹活太慢，要麼背不動，氣的王老漢在地里直罵娘。

王老漢擔心有一天，家裡的地會荒蕪，沒想到卻一語成讖。近些年，王老漢愈發覺得自己干不動了。小強高中畢業後去了廣州打工，把一個貴州女子肚子搞大後兩人匆匆結婚。孩子留給他們後，兩人又去了深圳，兩年都回不了家。家裡缺了青壯年，干農活明顯就忙不過來。小強，農忙的時候回來吧？王老漢不止一次的叫過小強，可是小強每次都甩給他一句話：大（西北方言：爸爸的意思），是不是又沒錢花了，我200塊錢買袋子面，夠你們吃小半年的了。

每次，王老漢只能楮在原地，接不上話。是啊，一年三袋子面他們老兩口加孫子都夠了。但是土地是根啊，農村人如果有一天離開了土地，就好比魚沒了水，就沒了根。

王老漢轉眼一想，何止他家，現在整個村子幾乎家家青壯年都去了外地，留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還在地里忙活。王老漢有的時候覺得很諷刺，三十年前，是他們這批人在忙活，三十年後又是他們這批人。這些年，麥子不好打理，又要除草、又要放水，麥子嬌貴著呢，只能種的紅薯、玉米等耐旱好種的莊稼。田地遠了，太沉的農作物就弄不回家，只能就近種種，遠處的田地只好拋荒。村子裡很多的地都荒了，好好的田裡長滿了很深的草，或者長著樹。

年輕人都出去了，田地都是老人種。他們老兩口種十幾畝的地，靠人工拔草捉蟲，白天黑夜不停也忙不過來，只有打葯了。葯打輕了還治不了，得下猛葯。買葯不是一瓶一瓶地買，是成箱成箱地往家搬！要是在以前，這麼打葯會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的。可是，現在只能這樣的。說起這打蟲葯，王老漢就忍不住嘆氣，這東西不僅糟蹋糧食又糟蹋人。去年隔壁的劉老漢，孫子皮蛋就是被這東西要了命。當時，皮蛋爬到柜子上面，看到飲料瓶裝的敵敵畏，以為是飲料，拿起來擰開蓋子就喝。邊喝邊跑，還舉到劉老頭面前，「爺爺，這飲料真好喝，給你嘗嘗？」劉老頭一看，抱起皮蛋就往醫院跑，可沒跑幾步孩子就口吐白沫了。

皮蛋是劉老漢和他一起送的醫院，王老漢一直記得皮蛋臨終前那痛苦的表情，臉色發紫，五官都扭曲了。他知道皮蛋遭受的痛苦，但是他比皮蛋更痛苦，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就這麼走了。去年過年，皮蛋喝了父親在火車上喝剩的綠茶，一發不可收，他爸走了之後就纏著他要，家裡條件又擺在那，不曾想，竟成為永遠遺憾。

劉老漢一直懊悔自己不應該用撿來的飲料瓶裝剩下的敵敵畏，在皮蛋走後兩個月，劉老漢也走了。活在痛苦和指責的壓力中，劉老漢終於也獲得了解脫。

王老漢有些羨慕自己的大哥二哥，那些道路兩邊的砂石地政府擴建公路後獲得了賠款，山地也變成了墳地。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片曾經深愛和辛勤耕耘過的土地上還能勞作多久，他老了，真的干不動了，或許有一天就要荒廢了，荒廢了。

黃河鄉土

主編 飛你莫鼠 葉木

副主編 雷輝 唐思 石輝雪媛

編輯 阿楠 解脫 小武 D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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