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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過茂縣山體垮塌那個村

導讀:這次災害過後,溝口的芳草海是不是還在,我不太清楚;這次滑坡會像以前那樣改變松坪溝的地景嗎,我也不太清楚。更不知道對楊哥家的生計,會不會產生影響。

作者:張經緯,人類學家、專欄作者、譯者、書評人。

我到過松坪

昨天得知四川茂縣出現大面積山體垮塌,房屋被毀,100餘人被掩埋。當時朋友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下意識地頓了下,不會是松坪溝那邊吧。帶著一絲僥倖,我上網查了一下,滑坡真的就發生在松坪溝溝口的新磨村。找當地朋友確認,是芳草海後面那個村子,進溝必經之路上。

溝里的羌寨遺迹

松坪溝,是全茂縣除了縣城外我唯一去過的地方。這一刻,她離我如此之近。

一年多前,我到過茂縣。那時我正在研究羌族文化,茂縣有一座全國唯一的羌族博物館。另一方面,我還想看一下當年汶川地震給當地帶來的影響,因為茂縣就在汶川北面二十多公里的地方。

茂縣城區的羌族文化表演

去茂縣之前,我在汶川,包車去縣城周邊的羌寨,看看黃泥碉樓震後的修復情況。但我還想了解地震對當地人的意義。碰巧,開車的司機來自當年受災最嚴重的映秀鎮(這裡建有汶川地震遺址博物館),我問他地震後來對他們家有沒有影響。他說剛震完是挺嚴重的,他們家沒事,但幾個親戚家裡都有人員變動。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在山上俯瞰岷江邊的汶川和碉樓

我還想再挖掘一下。他想了想說,他們家的蘋果賣得比以前好了。我沒聽懂,請他再解釋解釋

他說,汶川過去種蘋果、梨子、櫻桃就很好,但這裡交通不方便,知道的人也少,所以一直賣不出去,價錢也高不上去。每年收了果子,只能看本地罐頭廠解決。後來因為地震以後,建了新城,搞建設把路都重新修寬了。加上全國各地來慰問,援建的人,原先不知道這個地方的,都知道汶川了。所以基建搞完,恢復經濟的時候,水果出售一下子就成了最優先的方案。說也奇怪,打那以後,汶川蘋果出售是一年好過一年。現在他們家裡只留了一點苞谷地,剩下的菜地全改種果樹了。果樹管理起來還沒有農田那麼費事,所以又有時間到重建後的汶川新城裡跑車拉客,因為現在當慕名來汶川的遊客也多起來了,日子也不差。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本來想多收集一些和災害有關的案例,看看能不能寫一篇災害人類學的論文,討論一下人們是如何防災抗災的。但是,我的司機朋友提供的這個這些信息,讓我不知該如何下筆。

【海子底下有廟子】

所以,我想去同樣受災影響的茂縣去看一下,拜訪一下在當地做田野調查的朋友,看看有沒有幫助。她有事跑開了,但把在茂縣的田野點安利給我:有一個叫松溝坪的地方,在當地有「小九寨」之稱。不為別的,就為景色也該看看。

去茂縣的路上,遇到山體滑坡,五公里的路,開了一個小時,讓我頓覺蜀道之難。到了縣城,又換了下鄉的班車,經過兩個多小時終於到了松坪溝入口。進去一個小湖,湖裡長著許多蘆葦,就是芳草海。湖對面有幾十戶人家,邊上有果園和農田。再往裡走有,好幾個連著的大湖,長的有百多米。我讓司機到楊哥家的民宿邊放我下來。

楊哥是朋友的朋友,當地人,開著一家兼營農家樂的民宿。他受朋友囑託,要帶我看溝里的風景。他開車把我從溝里又帶到溝口,從芳草海開始,又一路往裡,一個個小湖(海子)給我介紹。

在我一個匆匆過客眼中,每個海子大同小異,只是這個深些,那個水聲大點,形狀奇異一些。他帶我到一個湖邊,告訴我,這是「白石海」,是溝里一個大湖。我環顧四周,當時深秋時節,湖水清澈,湖邊山上,樹葉斑斕,映在水中,五色參差。你看那邊,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我以為他要讓我看景,沒想他指的是湖中央一個尖尖的物體。我之前坐班車進溝時,就注意到這個金屬尖角,以為是水文測量水位的標尺。

「那是一個廟子」,他突然這麼一說,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寺廟」,我怕聽錯他的口音,確認了一下。

他說,過去水位低的時候,就能看到尖角下面是廟子的屋頂,露出水面。湖裡可以劃小艇,小艇划到湖中央,就繩子系在尖頂上,停船下網。

松坪溝的大海子

我只看到一個很小的尖角,當時不很信他,就問他,廟是什麼時候。他說那就早了,是解放以前,本來山溝里只有一條小河,那年發生了地震,把小河堵住,水一下子就漫上來,把廟子給淹掉了,廟子邊上還有好幾家人家,也淹沒了。就是廟子的尖頂最高,現在還能看到,別的房子,都在水下了。岸邊上有一塊白石頭,本來在上山,地震時滾落到山腰,後來漲水也漲到這塊白石就停止了,當地人覺得很靈驗。後來這個新出來的海子,也就叫白石海。

我問他當時溝里住的人有沒有事,他說,聽老人講,水漲得慢,加上人們多在山上放牧,看見水漲上來,就都跑到高處,雖然房子給淹了,但人都安全了。

他說的神乎其神,不由我不信。天色晚了,回他家裡吃飯。借著生火煮飯的時候,我去上網查了一下,真有此事。1933年茂縣疊溪地震,是中國歷史上數得著的大地震,當時震級7.5級,震毀疊溪古城及附近21個羌寨,地震引起的洪水致使2萬多人傷亡,在疊溪上游的松坪溝形成了十多個海子,白石海就是其中之一。

【打馬上山】

飯做好了,除了蔬菜,主菜是一大盤極肥碩的黃膘肉,幾乎不見一絲瘦肉。我不擅肥肉,但客隨主便一向是我出門吃飯的基本原則,分分鐘眉頭皺也不皺一下吃下幾大塊。楊哥看我厚道,一家人開始同我喝酒。後來,我去茂縣博物館的羌族禮俗中看到,羌族待客,黃膘肉是最誠心的禮節,好在我沒有丟人。

酒過幾尋,話又回到剛才看到的那個湖中的寺廟尖頂。我覺得,山區生活最大的不測,就是地震洪水這樣突如其來的災難,要不是他提醒我,我根本想不到,就和這幾十年前的地震遺迹遙遙相望。山裡生活如此多艱,我問他有沒有想過要搬到外面去住,不說去成都,也搬去茂縣城裡。

楊哥的回答讓我有些感慨。他說,山裡生活沒有想像的那麼難過,有壞也有好處。他勸我往好了想,就像以前這場地震,儘管受災了很多人,但要是沒有上游滑坡形成堰塞湖,也就沒有溝里這幾個海子,沒有這點景色。我們也不會有緣碰面。這裡是山區,他出生以來,有記憶的滑坡、塌方就不止一次,差不多已經習慣了,這就是山地生活的一部分。過去,他們在山上放牧,整個寨子的人都分散在東邊、西邊各個山頭,也不太容易受災。

不過,松坪溝現在要學九寨溝一樣整體開發,就把溝里的農民、牧民向外遷移,在溝外地勢較低的河谷蓋新房居住,這樣就能維持溝內的自然風光,向遊客開放。如今,溝里原有的農牧民向外搬遷,把原來東一戶西一戶散居的民家集中到新村裡居住,讓他們有點不習慣。他家在溝口有房,有地,也開了農家樂,周末的時候成都方向來的客人都要預約。可他還是嚮往以前山上放牧的生活。他不止一次說服我多住一天,第二天好有時間,跟他騎馬上山去耍,到山上做飯去吃。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屋外的嘩嘩不倦的溪水驚醒,起身去拍山溝里的晨景,一匹不知哪裡來的黑色的馬站在路中央,痴望著我。我終究沒有騎馬上山,因為著急趕回茂縣看博物館。我對川西震後的研究還是沒有什麼成果,倒是對川西山區人的生活態度,有了新的認識。

松坪溝里的馬

臨行,楊哥送了我整整一大箱蘋果,是他家在溝口平地上種的。他說,沒有汶川的蘋果那麼大,但絕對更脆更甜。我帶回成都,分給朋友,果然。

【一切都會好起來】

聽到新磨村塌方的消息,我馬上聯繫了茂縣的朋友,我和這個川西小九寨也有了更多的一層聯繫。朋友說,楊哥家裡肯定有親戚在這個村裡,但好消息是,楊哥家裡沒事,他住的地方離溝口離還有20多分鐘路程。加上他有經驗,也不礙事。只是,這幾年溝口的居民比以前增長了,滑坡發生,受災的人也要比以前多了。

有人說,為了避免接二連三的地震、滑坡威脅,應該把川西易受災地區的居民外遷,可以徹底遠離自然災害威脅。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我不確定楊哥會不會同意這個觀點。畢竟他是這片山區的主人,他有更深入的體驗和更切身實際的生存經驗。過去,溝里還有林場,現在為了配合旅遊,林場早已撤銷,植被恢復好多,留下兩行深刻車轍的土路也成為遊客探險的路線。我們在這裡逛的時候,他告訴我,前幾年還發現過野生熊貓,表情神秘又驕傲。

看來他們還是更喜歡自己家鄉,對外界的生活看的較淡。比我們這些外人更清楚在這一片山區生活的風險和獲得,而這一切是其他人無法替代的。

這次災害過後,溝口的芳草海是不是還在,我不太清楚;這次滑坡會像以前那樣改變松坪溝的地景嗎,我也不太清楚。更不知道對楊哥家的生計,會不會產生影響。我問朋友,「慰問一下溝里的人,如果要捐什麼,一起幫忙。」她傷心地回給我,「人都不在了,捐了也沒啥用。」

我無法安慰她。不過我相信,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楊哥還會打馬上山。

(原標題:《回憶松坪溝》)

頭圖為新建的汶川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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