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體垮塌後，茂縣第一個不眠夜，倖存者「哭不出來」

倖存者說，在出事前，村裡的烏鴉接連叫了一兩個月。就她所知，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這條去阿壩州的高速路常常堵得水泄不通，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順暢。」載著記者前往茂縣現場的計程車司機感嘆。

6月24日晚20時，從成都雙流機場往茂縣的路上，除了運送大型救援機械設備的運輸車輛外，幾乎不再有任何一輛車。從成都方向前往茂縣的成灌高速目前已經封道，除求援車輛以外其他車輛均要繞行。路上關卡處的交警告訴記者：「大家都很自覺為受災地讓出生命通道。」

24日晚20時20分左右，救援現場發生二次山頂坍塌。「未新增人員傷亡，但是為防止次生災害以及夜間視線不清，當晚只留下大型機械搜救，人工救援隊伍均已撤回距離新磨村山下20分鐘車程的景區救援大本營。」常駐成都的武警黃金部隊一位姓張的政委對記者說。

主動去救援第一線送飯的茂縣一家飯店老闆阿坤，此時剛從前方撤下1小時，他說：「10分鐘分完200份飯，救援人員和工作人員數量超出了我的預計。這些飯，只夠作為救援主力的大型機械操作手和武警部隊吃的。其他搜救工作人員，只能暫時吃乾糧充饑。現場，碎石遍地，慘不忍睹。」據他告知，從山下道上山前往村裡的山路上，他見到了約有幾千人的救援隊伍陸續在山中開進、停留，有不少從各地趕來但缺乏專業救援經驗的志願者被中途勸回。

「這個山溝溝太狹長了，幾乎找不到傾倒大量開挖出來的碎石的地方。」在現場的武警黃金第十二支隊政治處幹事王金濤在24日晚22時告訴記者，「挖掘機、推土機這些儀器一個設備就有5米寬，而村道狹窄，只能在道路寬敞的地方進行交通管制。所有人到救援大本營，也需要步行5公里路。而前往事發地，依靠幾輛警車擺渡，也基本只能搭載最核心的救援人員。現在救援人力應該說是供大於求的，但是專業設備卻無法同時開進去作業，只能幹著急。」

24日晚23時，茂縣前方新聞應急中心召開第二場新聞發布會，發布人為四川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副省長王銘暉。通報指出：2017年6月24日5點45分，四川省阿壩州茂縣疊溪鎮新磨村新村組富貴山山體突發高位垮塌。垮塌方量巨大，約800萬立方米，最大落差1600米。經地質專家現場踏勘初步分析，這是一起降雨誘發的高位遠程崩滑碎屑流災害。截至目前，有118人失聯，共有3200多名救援力量和150多輛機具車輛在現場開展搜救工作。

在這個時刻，記者在茂縣人民醫院主樓8樓的「6.24」特大地質災害救治病區，見到了在第一天搜救工作中被救出的3名倖存者，肖燕春和喬大帥這對夫婦以及他們出生僅36天的男孩喬道淳。他們是遠離上山村道的村裡最偏一戶。病床邊，有20多位聞訊從附近鄉鎮趕來的家中親屬。

災難發生瞬間，因為被小兒子哭聲驚醒起身換尿布的小夫妻倆逃過了一劫。

茂縣人民醫院院長張和金告知，喬大帥一家三口傷勢穩定，孩子的診斷結果是吸入性肺炎和溺水，兩位大人有輕微皮外傷。

面色看似平靜的肖燕春向記者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哭不出來……我們家裡還有四口都死了：我還不到3歲的女兒、公公婆婆，還有孩子的曾祖母。」儘管尚未有任何信息確證他們的遇難，可肖燕春覺得「活不成了，村裡100多號人也一下子都沒了」。

「人就住在山溝的兩邊，上坡是人家，下坡是水溝。家裡的田地就緊挨著住的房子。」肖燕春描述這個已經消失的村莊。

去年，這對年齡都是26歲的小夫婦盤算著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做農家樂增收，他們借了將近50萬元外債，建起一棟有12個套房的農家樂。事故發生的前一晚，小夫妻二人正在農家樂里收拾，準備迎接暑期景區旅遊旺季，晚上就和小兒子住在12個套房的「最邊邊」一戶。

事故發生後的一剎那，12個套房僅留下了他們所住的卧室和一間廚房，其他房間均已垮塌。肖燕春形容：「房子就像是被用刀子劈開了一樣。」

「地震了！在搖晃！」這是2008年在茂縣縣城經歷了「5.12」汶川地震的肖燕春，在此次山體垮塌發生時的第一反應。一時間水流、石頭、泥土猛灌進卧室，被埋在一張床上的肖燕春拚命拉扯著孩子往門口方向爬去，此時一股氣流將喬大帥頂到了卧室牆上。

大約經過5分鐘的艱難爬行，三口人從房間逃生。肖燕春望見天色昏暗，烏雲交織，滿眼都是泥土，鼻腔里也充斥著泥土氣味，「像是一個猛子扎進了泥地里」。清晨6時多，在肖燕春的記憶里，本該是這個村莊在這個季節天亮的時候。

而住在老房子家中的其他4人，卻沒有這樣的幸運了。

肖燕春告訴記者：「在出事前，村裡的烏鴉接連叫了一兩個月。就我知道的，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另外，在24日晚18時54分，阿壩州委宣傳部發布消息，從現場接通電話的受災群眾屋裡，救災人員發掘出兩具遺體，正進行裝殮。經確認該屋就夫婦二人，年齡40歲至50歲間，家裡其他人均在外打工。

而根據王金濤當時在現場的描述：「這還是從村道進入村裡的第一戶，不是泥石流正好落下的地方。房子也被保存了大半。從表面看還是受災最輕的一戶……」

在醫生的會診倡議下，25日凌晨，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的救護車停在縣醫院門口，等待接送一家三口去成都接受進一步治療。張和金告訴記者：「主要是孩子太小，需要進一步觀察。」

25日凌晨1時，縣醫院駛進一輛從救援現場開來的救護車，送來了疊溪鎮中心衛生院田大夫從24日上午到25日凌晨在現場收治的第一位病人，一位從成都趕來現場的中年女子，到醫院時已經暈厥。她要尋找的是，在村中開餐廳的母親和弟弟的消息。據田大夫介紹，這一家人都是成都人，原打算在這個風景秀美的地方長期經營自己的旅遊生意。「她一直軟癱在景區房間的床上，後來不吃不喝，暈厥了過去。」

這位自稱「鄉村全科大夫」的田醫生也已經十多個小時沒有吃飯了。他拒絕了服務台護士給自己泡碗面的要求，只說「還要趕回去」。

此時，醫院門口聚集了省衛計委應急辦、省人民醫院應急辦等多個專家組成員，準備召開醫療衛生應急會議。

張和金介紹，眼下縣醫院200多位醫生均已全員待崗。成都幾家三甲醫院的專家醫生也已經隨時待命，準備奔赴茂縣收治病人。

當地人告知，2013年茂縣疊溪鎮松坪溝旅遊景區被評為國家4A級旅遊景區。每年6月到11月，是當地的旅遊旺季。根據肖燕春的描述，暑假是新磨村村莊恢復生機的日子，因為村裡沒有學校，很多進城陪讀的家長都帶著孩子回村裡過假期。而那些原本在外務工的中青年人，也回村開起了農家樂。6月份開始，迎來學生潮的新磨村正當旅遊旺季。

「評上星了，從外面務工回來搞旅遊的人也多了，誰也沒有想過，這個地方在2008年地震以後還會出這樣的事情。我只想回去看看埋著的家人，以後不願再回了。」肖燕春在轉院前告訴記者。

在這個不眠夜，茂縣人民醫院附近的政府廣場，一場自發的祈福儀式在舉行。數百位當地老百姓，用一盞盞蠟燭拼出了「6.24」，以及一顆心的形狀，祈禱、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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