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矛盾中，人總有點奇怪（上）

編者按

沈大成是《萌芽》專欄《奇怪的人》作者，她喜歡構建超現實的社會，寫「奇怪」的人和「只有一點點發生可能性」的故事，卻讓你讀出人在日常生活里的真實百態。本期訪談將揭秘她在創作時的種種考量。

沈大成 & 胡瑋蒔

沈大成

專欄作家，小說家，《小說界》雜誌編輯。曾在《萌芽》發表多篇散文和小說作品，2016-2017年專註專欄《奇怪的人》的寫作。

胡瑋蒔

《萌芽》雜誌編輯，目前負責散文、小說連載和「新概念」欄目的編輯工作。

胡瑋蒔：

怎麼會想到寫「奇怪的人」這樣一個系列？談談你創作的初衷與想法？發現在這個系列裡，還是會有不同的類別，比如《出版社裡的小說家》《關於玩抓娃娃機的年輕男子》。在寫作的時候你會不會有意做出區別？

沈大成：

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對描摹現實沒興趣，也不想通過寫不現實的事情反映現實。我喜歡寫沒有一點發生可能性的，或只有一點發生可能性的事情，並叫故事裡的人用貼近現實的心理和動作去消化那些事，滿足感就來自於把矛盾處理好。專欄名「奇怪的人」，只是這麼叫叫，在矛盾中，人總有點奇怪。

隨著時間過去，區別是有的。最近開始不想假得那麼厲害。比如以前老是在很前面就寫：有一個國家，裡面一切東西都可以摺疊起來；有一個地方，每個人靠旋鈕設定自己的理智與情感；有一批人沒有耳朵。這一看就是假的呀，後面幾千字都帶有同一個目的，那就是，把擁有那個假元素的社會構建得具有真實感。因為一個元素變了，整個社會的方程式肯定錯亂了，所以我要給那個社會建立一套全新規則。它的基礎建設如何，社會制度如何，人文環境如何，等等……我非常喜歡想像那些，通過想像那些，我個人就得到了一個假城、假國，一個社會模型，超過了得到一個故事。

但是寫得多了，感到是在畫圓，假元素是圓心，前面說的想像出來的全部規則是圍繞它的圓周。你有一次不是說這是「點子小說」嗎？對我很有啟示。另外，後來當我嘗試著寫得更長，發現圓小說寫不長。所以儘管畫得熟了，不想再畫圓了。我想畫線。強化點敘事，讓故事可以行進起來，假元素以「不事先告知」的形式出現。現在和將在的一段時間裡，會這樣寫。

胡瑋蒔：

《擦玻璃的人》《次級》《出版社裡的小說家》這類奇怪故事既有現實世界的框架，又能跳脫束縛虛構出一個詭譎奇異的假想世界，你是怎樣將「腦洞」與真實嫁接在一起的？有什麼特殊的技巧與大家分享嗎？

沈大成：

也不知道具體怎麼說。但是，我小時候看電視里的農業台，嫁接的兩部分植物是都要活著的，它們各自有生命力才行。不管是假的嫁接到真的上，還是反過來，每個部分首先不能死去。另外就是植物下面的部分要為嫁接上去的部分提供營養，先寫出來的部分也要承擔這個責任，一直到結尾都要精心地寫，給後面十個字也好，五個字也好，留一點可能性。我想這是兩大原則。

實際上，我不會計劃好在哪裡開始嫁接，我會先寫點開頭，有一半時候不太知道後面要發生什麼，出於對自己的信任，我會往下寫，寫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有時還是不太知道那個重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肯定比一開始清楚，不會是完全無知的狀態，可能是在幾個想法中搖擺。我的經驗就是精心地寫，哪怕不知道後面有什麼，如果不寫就只有我自己，如果寫出一點什麼，除了我自己還有寫出來的部分幫助我一起想，最後是會想出來的。

胡瑋蒔：

靈感大多來自哪裡？比如，《待避》和你當時的觀影或閱讀體驗相關嗎？《關於玩抓娃娃機的年輕男子》是否真的是你在上班路上開的腦洞？《試吃》的故事是否有受到迷妹心態的啟發？給遇見的陌生人編故事是不是你創作的一個契機？

沈大成：

靈感和見到的、想到的事情及畫面有關，但每天會見到想到很多，靈感主要來自於服從自己定下的規矩。

比如寫《待避》，因為了解雜誌的工作節奏，根據交稿時間算，知道這篇將在年末刊登，所以想寫個火車上的故事，年底節日多，大家要回家、準備回家或者出門玩，會乘飛機、火車、大巴士。寫火車不錯。我定下規矩，「現在開始要寫一個發生在火車上的故事」，讓一個人坐上車，反正就這樣寫起來。

比如寫《關於玩抓娃娃機的年輕男子》，是看到早晨的地鐵站里有個人在玩抓娃娃機，過幾天必須要寫專欄了，就定下規矩，「現在開始要寫一個關於玩抓娃娃機的故事」，就寫到，她在上班路上看到他在玩抓娃娃機，反正也這樣寫起來。

至於後面發生什麼，想著想著都是能想出來的。我想好寫火車的時候，一次也沒聽說過「待避」這個詞，在尋找可寫的內容時偶然看到它。想好寫抓娃娃機之前，對每天必經的三台機器，從來連正眼也不看的，從旁邊一米的地方直接走過去，因為每天出門總是很急，馬上就要遲到了。但我絕對不會拋棄一開始定下的規矩，說後面想不出來了，我不要它了，我再想一個。要是拋棄這個規矩，那麼接下來也會拋棄另一個規矩，什麼也幹不了，總之定好就不能變，踏著死線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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