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胡亂華」到「貞觀之治」 是哪只看不見的手在擺弄歷史的走向

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有幾個人們津津樂道的盛世：西漢文景之治、唐初貞觀之治、宋朝盛世、清朝康乾盛世等。

盛世的反面是亂世。自商周以來，中華文明有兩個黑暗年代：出現了「五胡亂華」的魏晉南北朝和取代了唐朝的五代十國時期。

東漢末年起，先有魏蜀吳三國爭雄，後有所謂「五胡亂華」，369年間，全國先後出現了30多個大小王朝，連年戰亂，導致全國人口損失了70%以上。

唐末到五代十國。這一時期的50多年間，中原地區先後經歷了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和後周五個朝代，中原之外，又有前蜀、後蜀、吳越、南漢、北漢等10多個割據政權。

按照傳統歷史的解讀，亂世的主要原因往往是皇帝昏庸，奸臣當道，百姓民不聊生，於是紛紛揭竿而起。盛世的主要原因則往往是有個開明的好皇帝，任用了一批能幹的文臣武將，於是國泰民安。

比如，東漢末年到「五胡亂華」那個黑暗年代，一般的解讀是這樣的：

東漢末年，中央政府政治黑暗，十常侍（其實是12個太監）橫行朝野，民間貧富分化嚴重，加上旱災與瘟疫問題，於是就觸發了黃巾軍大起義，天下混亂，群雄爭霸，生靈塗炭。

幾十年後司馬懿的孫子奪了曹家的魏國，建立西晉。司馬炎前期厲行節儉，虛心納諫，用人唯賢，統一了天下，創造了「太康盛世」。

但是司馬炎後期荒淫無度，熱衷享樂，而在他死後繼位的晉惠帝司馬衷又是個「古今無匹」的傻子，導致了八王之亂，而後就有了「五胡亂華」。

直到200多年後，出了一個雄才大略的楊堅，終結了亂世，統一天下建立隋朝，為後面的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礎。

隨著現代科學的進步，人們對歷史的解讀分析有了新的認識。科學家們發現，在「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冥冥之中起著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甚至可以說撥弄著歷史的走向。

這隻看不見的手，就是氣候變遷。

1972年，著名氣象學家竺可楨先生，發表了《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初步研究》一文，他根據諸如《尚書》、《孟子》、《史記》、《三國志》、《晉書》、《齊民要術》、《全唐詩》等等古籍中對於動植物季節變化的記錄，結合考古文物證據，得出了中國近5000年來的氣候周期性波動的初步規律。將商周以後的中國氣候大致分成了四個溫度較高的暖期和四個溫度較低的冷期。

文章發表後，有心人就發現了，氣候的冷暖變化和國運的興衰有著驚人的關聯度。盛世基本都出現在暖期，而亂世則基本出現在冷期。

後來的科學家們在竺可楨成果的基礎上，運用各種現代科學工具，對中國歷史的氣候變化作進一步的分析，繪製了下面這麼一張圖。

（圖表引自2011年科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曆朝氣候變化》一書，主要作者葛全勝為現任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所長）

運用這張圖表，對照中國歷史，我們可以發現，但凡氣候進入由暖轉冷的周期後，都會有一個史上的「亂世」，但凡氣候進入由冷轉暖的周期後，又都有一個「盛世」。

比如，東漢中後期，氣溫逐漸下降，盛世就逐漸轉為亂世。在三國後期，氣溫逐年上升，正好這段時間司馬炎統一天下，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太康盛世」。然而好景不長，氣溫又開始逐漸下降，在下降過程中，就出現了「五胡亂華」這一個大亂世。人們通常認為這一時期是中華文明最黯淡的時候，巧合的是，這一時期的氣溫也是2000多年來的最低點。

在氣溫觸底回升的過程中，先有隋文帝統一天下，後有唐太宗「貞觀之治」。在唐代中晚期，氣溫再次進入冷期，盛唐也從唐玄宗早期的開元盛世跌落下來，先有八年的安史之亂，後有黃巢起義，再後面就到了古代中國第二大黑暗年代「五代十國」了。

氣候變化與歷史變遷的這種高度關聯性，是純屬巧合嗎？

當然不是。

古代中國，是一個沒有現代科技的農業社會。農業社會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天吃飯。這個所謂「天」，就是氣候。氣候變化對農業生產的影響有多大呢？據氣象學家張家誠在《氣候與人類》的分析，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全國平均氣溫升高一度，糧食可以增產10%。氣溫下降一度，糧食則會減產10%。

同時，這個變化對南北方的影響又有不同。在北方，年平均氣溫下降往往意味著無霜期變短，霜凍、春寒等自然災害增多，帶來的糧食減產就遠不止10%了。

而在南宋之前，國內的政治經濟活動的中心都在對天氣變化非常敏感的北方。

於是，當氣溫處於下降周期時，糧食連年減產，老百姓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社會矛盾因此而加深，盛世自然就不太可能了。如果屋漏偏逢連夜雨，比如遇上個昏君奸臣當道，或者來個旱災水災或是瘟疫，天下大亂就是必然的結果了。東漢末年黃巾軍起義就是由此而發。

這是氣候變化帶來的內憂。再說外患。古代中國的外患主要是來自北方草原民族。草原民族游牧為生，逐水草而居。在氣候不錯的「暖期」，往往意味著草原水豐草茂，風吹草低見牛羊。這種好年成，牧民們在廣袤的草原四處移動，和南邊的中原衝突相對就比較少。

一旦進入「冷期」，北方高緯度地區草原逐漸退化，草原適宜放牧面積就會縮小並且往南方集中。這時候，草原民族內部為了競爭日益稀缺的草場資源，部落衝突會加劇，在衝突中勝出的部落軍事力量增強後往往有機會發展成一個帝國。面對年復一年的低溫，為了獲得更好的生存空間，草原帝國進犯中原就幾乎成了必然的選擇。

北方民族侵犯中原的幾個高峰時期，比如五胡亂華，五代十國，北宋末年金國滅北宋，明朝末年清軍入關，都發生在「冷期」。這絕不是巧合。（鐵木真時代蒙古人入侵似乎是個例外，以後有機會再單獨分析）

據統計，過去2000年中稱得上盛世、大治的歷史時期有31個，其中有25個出現在氣候較暖或者由冷轉暖的時期，比如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等。其中南朝末到唐朝中期（560-760年）是2000年中僅有的持續200年以上的「暖期」，而這一時期的大唐盛世恰好也是古代中華文明最鼎盛的時期。

與之對應，過去2000年間7次大規模的動亂，包括西漢末年到王莽時期、東漢末年到南北朝、五代十國、北宋末年、元末明初、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都發生在氣溫較低的「冷期」。其中持續超過200年的氣候「冷期」，出現了兩次，分別是公元110-350年和760-960年，「五胡亂華」與「五代十國」正發生在這兩個時間段。

氣候不僅僅影響了中國歷史，也同樣影響了世界歷史。比如西羅馬帝國衰亡，蠻族入侵歐洲，阿拉伯帝國衰亡等等重大歷史轉折，都發生在長時間的氣候冷期。

當然，影響歷史的因素很多，氣候只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同是氣候暖期，在古代有大唐盛世，在現代則有民國亂世。同是氣候冷期，中國的明末天下大亂，而西歐則出現了科技革命，工業革命。

從氣候來說，生活在今天的人都是幸運的，從民國到現在，中國一直處於容易出盛世的氣候「暖期」。不過，現在又有新的煩惱：氣候有了「暖過頭」的風險。隨著工業革命以來人類能源消耗的快速增長，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增多，全球變暖成了人類未來最大的威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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