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氣里的詩意生活——老權散記

最新 06-28

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

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題記王小波

題記里這句話的意思被高曉松寫進歌里，就成了「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這句話被無數人在無數篇文章里引用過，足以說明其共鳴效應和普適意義。在此，也脫不了俗地引用一下。

我的住所緊鄰市區幹線一大什字，什字西北角是十多年來自然形成的勞務市場。這裡每天都聚集著成群的農民工，少則三四十，多則近百人。有水電、泥瓦、木匠、粉刷匠等技術工，也有砸牆、搬運出苦力的；三五成群地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中年婦女，大都是擦玻璃拖地打掃衛生的。

沒活兒時，男人們扎堆兒打牌贏錢，女人們東長西短聊兒女聊婆媳。就象一群覓食的麻雀，春秋冬夏從城郊四野飛過來，聚在這兒嘰嘰喳喳。偶而來個僱人的，眾男女蜂擁而上，像搶樹上掉下的蟲子。這場景對附近居民早已司空見慣視而不見。

幾年前的一個早晨，我剛出小區門，便被一聲明亮銳利的樂聲吸引住了。我知道，這是小號，是銅管樂族中那極富光輝感的高音號，被譽為管樂隊中的女神。

我邊走邊循聲找去，小號聲竟是從勞務市場民工堆傳來的。吹號者是位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半舊迷彩裝，連帽子也是帶檐迷彩的。漢子正倚在一輛三摩後車廂板上旁若無人地吹著。朝霞把他古銅色臉龐和手中小號映照得金光燦燦，那輪廓真象一尊青銅雕塑！

漢子正吹的是閆維文經常唱的那首《小白楊》。他的身姿和小號特有的英雄氣概音色，與身邊眾民工的色彩是多麼的不協調，彷彿麥田裡挺出了一枝紅高粱。漢子是退伍軍人?在部隊當過號手?還是有軍人情結的業餘愛好?不得而知。

從那天以後的很長一段時日，時不時能遠遠聽到那嘹亮高亢的小號聲，大多是軍旅進行曲旋律。每次聽到，腦海里就會浮現出那尊青銅雕塑。

大概有一年多，聽不到那熟悉的小號聲了，也記不清具體什麼時候就沒了。也許，漢子謀到了好於眼前的活計；也許，漢子帶著他鐘愛的小號和心中的詩去了另一座城市。遺憾的是，我沒有把那難得的「青銅雕塑」拍下來。

消失的號手讓我想起，幾十年前插隊時村裡一戶人家。男主人有七十歲左右，瘦小精幹，乾淨利落，見人躲閃的眼神里透著一股子精明。老頭兒當時在生產隊里看菜園子，對我們知青友好和善卻保持著一種謹慎的距離，給人的感覺老像屁股後面夾著條尾巴。

後來才知道，這家人是地主成份，幾輩人都是村裡的地主。在那個年代，地富反壞右是被管制的，只能老老實實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難怪老頭兒有幾分夾著尾巴做人的謙卑與委瑣。

一次，我去他家借農具——這是插隊一年多第一次到他家。進了院門眼前一亮，只見一株枝繁葉茂的石榴樹上開滿了火紅的石榴花；正屋門前一人多高的綠植架上垂著一串串紫藤花兒；幾簇含苞待放的深紅月季點綴在牆角，院里瀰漫著紫藤那特有的淡淡香味兒。

應聲而出的老人家看著我環顧欣賞的眼神，笑盈盈地把我讓進屋裡。他眼神里顯然沒有了往日的躲閃，一副主人的安祥篤定。屋裡的情景又讓我眼前一亮——五六歲的小孫子端坐在桌前臨摹毛筆字，看見我立馬站起來叫了聲「叔」，又坐下繼續寫他的字；裡屋，老伴兒和兒媳正坐在炕上做女紅，現在想來應該是在鞋墊上繡花；屋裡的桌椅灶台瓶瓶罐罐鋥明光亮，一塵不染……

院裡屋內所見，與村裡街道的髒亂破敗簡直就是兩個世界！走出他家院門的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這戶人家為什麼能幾代都是地主。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上帝在每個人心靈深處都造有一扇能看到遠方田野的理想之窗，想不想打開，全在自己。

每當我看到街旁路邊賣盆花的，就想起岳母生前家裡那些「花兒」來。岳母從來不買花兒，一盆十多元，她老人家捨不得。不買，屋裡卻一年四季從不缺生機盎然的綠植——盆栽的蒜苗，碗養的豆苗，用舊的杯盤碗碟里盛點兒水，放入做飯時隨手切下的紅白蘿頭兒、白菜幫子頭兒、出了芽的土豆塊兒等等。過不了多久，這些五花八門的容器，就先後變成了陽台上、窗台上、桌角上一處處精美別緻的綠植盆景了。我不能不佩服岳母這化腐朽為神奇的靈感與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