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洛奇：不灌雞湯不煽情，他的人物質樸到令人動容

11次金棕櫚提名，兩次獲獎。算上去年，這已經是80歲的英國導演肯·洛奇，第二次站戛納領獎台接受這項電影界最高榮譽。他憑藉電影《我是布萊克》問鼎戛納，成功躋身「雙金棕櫚俱樂部」，成為世界上第八位獲得此項殊榮的導演。

然而比起獲得的榮譽，他更關心的還是底層民眾的生活。和《底層生活》（1991）、《石雨》（1993）這類反應窮人艱難求生的電影沒有太大的區別，《我是布萊克》所聚焦的人物，仍舊是那些在城市邊緣徘徊的小人物。

從90年代到2016年，時間跨度近30年，他一直對窮苦大眾生活的保持關注，與其說是肯·洛奇選材的特殊偏好，倒不如說影片反映的主題和表現的社會弊端仍舊存在於那裡。這對三年前打算封鏡的肯·洛奇而言，是無法忍受的。於是，他選擇食言，再次用現實題材悲劇，喚起人們對時下社會問題的關注。

無人知曉，無人關心

《我是布萊克》講述的故事現實，現實到讓人心酸。故事的主人公丹尼爾，一個紐卡斯爾（英國城市）的木匠，因為心臟問題，生平第一次需要申請社會救濟。在醫生明確要求他不能工作的情況下，他還是冒險向就業中心申請找一份工作。然而行政機構的繁瑣程序和規定，讓這個從未接觸過電腦的木工舉步維艱。最終，他決定通過上訴為自己掙回權利，然而，這才僅僅是一個悲劇的開始……

可以說，以布萊克為首的人物，象徵著當今歐洲的普遍現狀：經濟蕭條，讓很多人流離失所，徘徊在溫飽線邊緣。作為這其中的一份子，布萊克深知其中的艱難。但可悲的是，政府頒布的福利系統和自己的身體狀況背道而馳。繼續工作，他將面臨喪失更多援助金的可能；停止覓工，他又將因此面臨福利和津貼被凍結。面對冰冷的政府機關，他的未來和他的健康，在嚴格制定的條律面前變得不再重要。

「按規章辦事」成為肯·洛奇在這部影片中重點照顧的對象——除了利用戲劇化的情節加以批判，洛奇還試圖引導觀眾對出現在影片中的權力結構進行了思考。然而結論令人毛骨悚然，正如就業中心的一位員工所說：好人流落街頭，無人知其生死。

其實，早在2012年的《天使的一份》里，肯·洛奇就用故事隱晦地表達過對現存體制的不滿。在那個故事中，羅比儘管具有品酒的天分，然而世俗的等級觀念扼殺了他發揮自我才能的可能，最終，他和他的朋友只能通過偷酒的方式來完成自己求而不得的夙願。和羅比相比，丹尼爾的情況則更為令人同情，在健康的時候，他認真勤奮，練就一手好手藝，然而當他不再健康，政府卻用條律法文，將其拒之門外。

「從人性的方面講，就是你幫我，我幫你這麼簡單。」肯·洛奇說，「在英國我們有句諺語：我們是我們的兄弟的保衛者，也就是說我們應該照顧他人。英國和其他福利國家，都是建立在此基礎上的。但現在，資本主義壟斷將我們的社會劃分開來，一方面，一些富有的人群忙著將他們的財產藏在不需要繳稅的地方，另一方面，大多數的人卻在艱難度日。」

逼良為娼背後的哀思

一部好電影，一定要給人帶來影響。「作為電影人，你的目的並不是傳遞一些信息，而是找到一些重要的故事，作為一些大事件的縮影來告訴我們一些事情。」在《我是布萊克》中，我們看到了這樣一段令人絕望的故事：單身母親瑞秋帶著兩個孩子被迫從倫敦搬往政府提供的廉價公寓，然而長期失業讓瑞秋一家長期吃不飽穿不暖。被逼無奈之下，瑞秋最終走上了賣淫的道路。

作為著名的寫實派，肯·洛奇在談到這個人物對觀眾帶來震驚之餘的憤怒時表示，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恰恰源於人們長時間對底層群眾的遺忘：「為什麼這個體制能夠同時生成極端的貧困與富裕？為什麼它永遠都不是可持續的？我們怎樣做才能改變這一切？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歐洲的政治而言，有很多的政治運動，有很多的憤怒，但是政治體系卻沒有任何變化。這就是我們應該要改變的，我們得從憤怒轉向反思。」

在《我是布萊克》中，和很多很多上年紀的著名導演一樣，肯·洛奇用克制、簡潔的鏡頭調度，清晰還原了一個底層人物在面臨絕境時做出的一切反抗。儘管有人懷疑這部電影在某種程度上美化了丹尼爾這個形象，但不可否認的一點在於，肯·洛奇仍舊給了這些卑微之人以最後的尊嚴。影片臨近尾聲時，瑞秋的女兒那句「如果你之前幫了我們，為什麼不讓我們幫助你？」照亮了此前鮮有光明的故事。

可以說，丹尼爾這個人物，之於社會底層，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意義。他對旁人的仁慈，並給予他們無私的幫助，其實也是肯·洛奇想要傳遞的另一層含義：即便身無文分，但人與人之間的互助，是支撐彼此挺過難關的善舉。然而世道變化，說明社會制度的發展，已經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刻。

身為英國的左派導演，肯·洛奇對社會和政治的高度關注，讓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擲地有聲，而不像很多無病呻吟的先鋒一般，為賦新辭強說愁。他的兩面性思維，賦予了他對一個問題的雙向思考，事實上，主題沉重的《我是布萊克》並非一味絕望到底，裡面仍舊存在一些「笑料」：餓到極致的母親瑞秋，還未將食物從救濟站帶回家，就對需要加工的食物原料狼吞虎咽起來。對肯·洛奇而言，這並不影響影片整體往悲劇方向的發展：「重點在於, 人們不懂工人階層，就拿食物救濟所來說吧，這本是一個悲情場所，但是那裡總會發生一些愚蠢滑稽的故事。」

現實問題對於一個有良知的導演而言，總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儘管在鐵娘子撒切爾夫人執政時期，肯·洛奇曾因為觸及敏感話題被迫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轉入戲劇界。但解禁後的他，創作熱情絲毫不減當年，用中國過去的老話來說，這位電影藝術家，屬於人民，而來自於人民的藝術家，又怎可能選擇無視掉為百姓發聲的權利呢？談到自己電影創作的未來，老頭調皮地表示：「我知道伍迪·艾倫肯定會覺得這輕而易舉的事兒，但對於有些人而言，早起晚歸簡直堪稱一場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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