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給飛機撒錢的老太太，在想什麼？

文：陳嵐

坐頭等艙，一家四口，八十歲了，朝飛機發動機丟硬幣——不是一個，是一把。

這裡有一個可怕的細節，陪同老太的家屬，知道老太太幹嘛了，卻沒有制止，也沒有告知機務。是別的旅客勇敢地站出來報告，倘若這位旅客沒有看到——或者一時間面薄皮嫩，出門在外，鄉愿老好不敢生事——這是中國人常見心態，這一趟飛行就玄了，搞不好一飛機百口子都變成頭條。

乘客，英俊的機長、美貌的空姐、管你頭等艙經濟艙，甚至包括始作俑者自己全家——

可他們自己家人居然！沒有報告！

而且老太太這樣一大把硬幣，據說總值差不多接近2美刀呢，肯定是事先準備好的，不可能一個行走不便的老太太隨身揣這麼多零鈔對吧？這些硬幣應該是家人提供的。——據悉，目的是為了祈福。

這老太在想啥？！在想啥？！

等我一一分析。

「

一者：老太上歲數了，兒女略有發跡，儼然一個老封君了，老封君得有老封君的行動做派啊，就跟紅樓夢裡賈母她老人家似的，邊上賈赦賈璉等人早已經備好了大簸籮的銅錢，賈母一聲命賞，就撒將出去，滿台錢響，於是賈母大悅。

」

所以這點硬幣也必須是家裡人給準備的。知道老太太沒別的愛好，就愛打個賞、撒個錢，塊兒八毛的，讓她高個興。

一抬手灑出一把錢，叮叮噹噹，儼然睥睨世界，覺得自己靈魂的聚光燈都亮了、身周仙樂飄飄，腳下黃金鑄就的高台冉冉升起。

「賈母大悅」四個字，十分精妙寫活了一種嘴臉。

那是食物鏈頂端的人生的嘴臉——但也是一個狹窄的食物鏈的頂端的生命體驗。

「

二者：行賄。習慣性行賄。而且是特雞賊的行賄。

」

沿途各地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哦還有飛機寶寶啊，我打點你了，你要乖乖地，不作祟不鬧事、平安把我送到哦。

真有不少人，狂熱地相信，菩薩、鬼神、動物植物，一切有情眾生無情死物都是貪婪有欲的，也可以接受賄賂的，並且在接受了小小的賄賂後，一定會給自己大大的回報（積累功德，人品攢升級經驗，丟一次硬幣，經驗條跳一點）。（這一點，在19世紀末的西方人對中國的文化觀察中，就有多本專著提及）

為啥說他雞賊？因為，他們希望，這個賄賂肯定不能太大，還不能太累，要順手。燃指供佛、斷臂求道？你說笑呢，瘦身燃脂我都堅持不了。至於大額捐贈、供養教會或師尊，這個……等我有錢了再說吧。

行動上呢？戒掉肉食比放生好啊，（保護環境低碳生活多好）——開玩笑，我祖宗進化到食物鏈頂端可不是為了吃素的！咱去保護流浪動物、呼籲減少動物虐待？——別逗了，那些動物好噁心，主人都不要了跟我有啥關係！再不然跑去阿拉善種幾棵樹？——那都是看不到的，能保佑我兒媳婦生大胖兒子嗎？

湊點小錢買麻雀螺絲鯽魚毒蛇鱷龜還是比較便宜行事的。

儘管扔下去它們也活不了，而且還因此有人去抓了賣給我放生，還有人等著繼續撈它們，還破壞物種平衡。那也和我么關係，我的功德已經到了。

頭香也不是每個人都燒得到，頭鍾也不能人人都撞。和放生這個雞賊行為一樣，撒硬幣，這個祈福行為，古今結合，中外咸宜（老外不是也往池子里扔許願幣對不）地雞賊地轟轟烈烈起來。

沒錯，硬幣雨點一樣投擲——無處不在。

屋頂上——砸菩薩家屋頂你問過人家了嘛。

憂傷的神獸

死烏龜被砸——

輪到活烏龜——

最後輪到了飛機——

飛機寶寶就和那隻差點被硬幣卡死的大烏龜一樣，請看烏龜眼神：「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飛機寶寶也被被開膛破肚，最後挖出來一枚硬幣。一枚有很大可能讓全飛機人都上天堂也上頭條的一角硬幣。

一毛錢的祈福，和幾十億的巨大損失。

很好，這很祈福。

「

老太的第三重訴求就是，除了自己和全家，全世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祈福和我的感受。

」

從農業社會轉向現代文明，中國人面臨的最大的一個思維困境就是「公共意識。」

中國人的傳統是沒有自我，只有爛泥巴一樣的共生關係。沒有公共利益意識，只有我和我的小集團的利益訴求，當然這個利益小集團通常是以血親一家為單位。為我和我小集團的利益讓路，天上地下，玉皇大帝、九天諸佛、聖母耶穌，都應該為我所用、為我服務，才對。

尤其在我已經付了「買路錢」以後。

於是，就給飛機撒硬幣。

老太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可能會損害機械，飛機沒坐過，拖拉機咱還沒見過嗎？老太肯定不會往自己兒子的汽車引擎里丟硬幣。

汽車是自家的，飛機又不是。

公共利益對老太的同行家屬來說，也沒有。這麼大的事，他們選擇「為親者隱」，哪怕這事可能搭上全飛機也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

幸虧飛機不全是老太一家，更多有責任意識的公民，站出來捍衛了自己和大家的安全。

剩下的事就交給法律了。

剩下的事就交給各個正在夾縫裡找話題的媒體自媒體了。

至於撒錢，子曰：「獲罪於天，無禱也。」翻譯一下，你幹了這樣的事，無論是賄賂鬼神蒼天，還是給飛機或烏龜王八蛋撒錢，都是沒用的啦！沒用的啦！

至於功德。有個掌故，南朝梁武帝沒事就跑廟裡表示出家捨身，再傲嬌地由人民群眾湊錢把他贖回來，每次都花錢數上億。他還建廟造橋、廣施僧眾，花了老多銀子哦。屬於撒錢作大死的巔峰領軍人物，他怡然自得，問達摩：「我所做的這些可有功德？」

達摩師父可真狠啊，坐在皇帝面前，一點也沒客氣，懟了回去：「並無功德。」

果然，梁武帝就遭遇侯景之亂，被關進台城，死於非命，曾經英明神武業績彪炳的他，活活餓死的噢。

更糟糕的是，也說不上是更糟？後世的皇帝，以史為鑒，為了吸取梁武帝老人家的教訓，號召滅佛。這樣的因果，大概達摩師傅一早就洞察了？

真要有功德，生活里做個好人，救助一下貧病兒童，對受難的動物發一點點慈悲。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即是無量功德。可惜，此一句果然「三歲小兒說得，八十老太行不得」也。說不得也，說不得。

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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