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的舌尖上品味永昌——悲情隋煬帝

最新 06-29

在中國2000多年的封建歷史中，只有一位帝王踏向了地處邊陲的河西大地，踏入了永昌歷史的記憶深處。這位帝王跋山涉水的西巡，不僅打通了幾經中斷的絲綢之路並注入了新的生機和活力，而且給遠離中原王朝的永昌乃至河西地區的歷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更加意味深長的是，這位帝王的歷史貢獻和歷史評價所引發的歷史追溯，在今天世界格局紛爭中，依然迴響著相隔千年的餘音。他就是在中國歷史上功績頗豐而詬病最多的隋煬帝楊廣。隋煬帝楊廣西巡河西禮佛永昌是永昌乃至河西歷史上少見的大事件。因此，品讀永昌的歷史，楊廣就成了一位繞不過去的歷史人物。

隋朝之初，在今青海境內有一鮮卑系少數民族強國吐谷渾，掐斷了中原地區與西域的商貿通道絲綢之路，時常騷擾隋境，邊患日炙。隋大業五年，即公元609年，為了剪除邊患，打通絲綢之路，經略西域，隋煬帝楊廣親率大軍出長安經甘肅隴右遠征青海，大破吐谷渾，拓地數千里。大獲全勝的隋煬帝大軍於6月出大斗拔谷（今民樂縣扁都口）至張掖。在大軍翻越祁連時，突遇驟然而至的寒流，隨行大軍凍死凍傷者甚多，其中還有楊廣的姐姐、隋朝公主楊麗華。突然的遭遇和挫折似乎沒有對楊廣造成過多的悲愴，滿懷勝利豪情的楊光帝還是意氣風發地踏上了西北邊陲名山——焉支山。為了宣揚國威，震懾西域，繁榮貿易，楊廣在焉支山下召開了極具現代商業意味的萬國博覽會，召集西域客商聚集河西走廊進行商貿交易，並大宴西域二十七國使臣。盛夏的焉支山沉雄莊重，草綠色新，那是一個碧空如洗的好日子，整個河西走廊沉傾在一片歡歌笑語的節日氣氛之中，甘涼古道萬人空巷，廣大百姓穿著節日的盛裝，夾道歡迎西域的客商，爭相目睹一代帝王的威儀風采。在一片祥和的音樂聲中，楊廣向高昌、伊吾等西域二十七國使臣和河西百姓，舉起了象徵勝利和華夏民族大團結的酒杯，發出了極具時代旋律的大國之聲。據考，博覽會在焉支山舉辦了七天，期間，楊廣安排了多項展覽活動和歌舞演出，並向西域諸國使團客商發出免費參與洛陽商貿活動的邀請。同時，還現場宣布大赦天下，免除隴右地區賦稅徭役一年，張掖、武威等地賦稅徭役兩年。隨後，楊廣在萬民歡呼聲中，登上焉支山峰頂，焚香禮拜，祈佑華夏大地，國運昌盛。

信奉佛教熟讀佛經的楊廣肯定知曉建於北周時期的西北名剎瑞像寺，以及關於石佛瑞像的神秘傳說和高僧劉薩訶的神奇預言。在焉支山盛大的萬國博覽會之後，楊廣親臨番禾縣瑞像寺（今聖容寺）燒香拜佛，下旨增修此寺，並改瑞像寺為「感通寺」，又御筆題額「聖容道場」，通令全國各地派人到御容山摹寫大佛真容，以弘揚佛教，教化眾生。由於隋朝最高統治者的高度重視，感通寺立時在全國聲名鵲起，香火愈加興盛綿延，逐漸發展成為全國重要的佛事中心，至唐代鼎盛時期，聖容寺常駐僧侶達2000多人，加上遊學拜謁的行腳僧，最多時候光僧侶人數就達3000多人，一時間「燈光流照，鐘聲飛向，相續不斷，莫測其由」，可謂盛況空前。

楊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舉辦大規模國際性活動的皇帝，也是唐朝之前最有國際威望和影響力的中原皇帝之一。隋時，周邊民族和國家尊楊廣「聖人可汗」，這在中國歷史上可謂絕無僅有。楊廣擊破吐谷渾後設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其疆域範圍遠遠超過了漢武帝設置的河西四郡。楊廣的遠征和西巡無疑對隋王朝疆域的拓展和穩定，對河西走廊的暢通，對漢文化在世界領域的傳播，肯定是發揮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隋王朝開啟於華夏民族長達300多年分裂的南北朝時代，立國於五胡亂華後的動蕩時期。王朝初立，人心浮動，百廢待興。安撫民心，穩定社會是最高統治者的最大政治需求，篤信佛教的楊廣深知佛教向善的教義對普通民眾的教化作用，因此藉機番禾縣瑞像寺石佛的神奇傳說和高僧劉薩訶在河西百姓中的深遠影響，以重視和弘揚佛教的方式促進社會穩定，不失為深謀遠慮的睿智之舉。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唯一一位正統王朝的帝王親臨永昌，無疑給永昌的歷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也給永昌的文化史上加註了更加深切的人文影響。以此來回憶和品讀永昌歷史，其區域性意義似乎已經完備，但探究楊廣這位在中國歷史上爭議頗豐帝王和他帝國短暫的命運似乎更有反思的意義。品讀歷史應該具有更高層級的人文情懷，還原歷史的原貌，探究歷史的真相，更是一種文化良知和精神情愫，這也許正是品味永昌歷史的迷人之處。歷史給隋煬帝楊廣的畫像基本上是弒父、辱母、殘暴、淫逸、好戰、喜功等形象，一個帝王能有的惡劣品質幾乎都具備了。而歷史還有用評價性辭彙無法扭曲的事實，楊廣十三歲封晉王，二十歲統兵滅南朝，主政江南九年而做到了節儉，勤政，禮賢下士，穩定了從中原王朝脫離近400年的江南地區。歷史對楊光的詬病幾乎是伴隨著他的歷史功績而展開，開鑿2700公里的大運河是為了方便到江南獵艷漁色，營建東都洛陽是為了貪圖奢靡享樂，遠征河西和三征高句麗是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唯一沒有指責的似乎只有影響中國一千多年至光緒十五年才廢止的科舉制度。要梳理探究歷史上對楊廣鋪天蓋地的詬病之委，在當時的史料和記載中怕是很難找到中肯的答案或解釋，因為倒隋而立唐的李淵本是楊廣的外戚姨兄，為了說明自己篡隋立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當時唐朝統治者就沒有打算給楊廣一個客觀的評價和記述，對楊廣記述最近的史料如馬總的《通曆》、趙毅《大業略記》和魏徵的《隋書》都是唐時成書，其真實性本身有很大的可疑之處。而歷史的邏輯是不會被欲蓋彌彰的感性辭彙所逆轉的。那就從隋王朝倒塌的直接起因處探尋一下，也許能認識一個真實的楊廣。

隋王朝立國39年，歷經兩代帝王就轟然倒塌，而失敗的直接導火索是楊廣第三次遠征高句麗。楊廣固執地不厭其煩地連續三次遠征高句麗，似乎與歷史描述的沉迷享樂、荒淫無度的個人喜好，是一種嚴重的邏輯悖論。到底是那種原因促使楊廣瘋狂地不顧帝國安危而冒天下之大不韙？是為了滿足自己好戰喜功的虛榮心，還是別有更深層次的動機和動因？要解答這些疑問，就必須用「國際化」的視野來觀察隋王朝的崛起和它當時所處的「國際環境」。

事情的起因聚焦於一個叫高句麗的國家，那就先認識一下高句麗吧。高句麗立國於西漢時期（公元前37年），地處中國東北地區和朝鮮半島北部。在西漢武帝時代，西漢王朝在朝鮮北部設立四郡，高句麗名義上長期臣服於中原王朝，甚至還有一個「高句麗縣」的建制出現過，當時高句麗王充其量只是漢王朝的一個縣長。但隨著中原王朝數百年的幾次大亂，高句麗趁中原王朝無暇東顧漸而崛起，到西晉313年，徹底吞併「朝鮮四郡」，從東晉到南北朝時代，遼東乃至東北亞的主人已不是中原王朝而是高句麗。這就是大隋王朝建立之初所面對的「國際形勢」，更危險的是高句麗深諳「遠交近攻」之策，向南朝稱臣並聯合對抗隋朝，一度甚至還形成了高句麗，陳朝，突厥的三方聯盟，共同對付隋王朝的崛起。這種戰略格局的形成是隋王朝無法容忍的，在隋王朝北平突厥，南滅陳朝後，於公元598年（隋文帝開皇十八年），隋文帝楊堅調集三十萬大軍進攻高句麗，同時和朝鮮半島南部的百濟和新羅兩國結成戰略同盟南北夾擊高句麗。遺憾的隋王朝三十萬大軍幾近全軍覆沒。隋文帝楊堅駕崩後，時代和國家的使命自然而然落在了繼任者楊廣的身上。出於「國際戰略」的安全的考慮，出於主導東亞地區國際秩序的政治需要，在大業八年（612年）開始，連續三年組織三次大規模征討高句麗的戰爭，動用軍隊和民夫數百萬，一度曾攻至平壤。有一個歷史細節，隋煬帝楊廣第三次動用的民夫數量是當時開鑿大運河和營建東都的一倍，如此過度透支使用民力，造成民怨沸騰，農民起義此起彼伏。第三次遠征高句麗的之前，國內形勢已經是烽煙四起，但楊廣還是堅持了強行出兵，直接導致了隋王朝的倒塌和自身的滅亡。

縱觀中國歷史，至少有三個王朝的滅亡與朝鮮半島有直接關係，隋朝是第一個，明朝是第二個，清朝是第三個，具體的歷史細節不再贅述了，但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抗美援朝戰爭，還是挽救華夏民族，當時的毛澤東主席力排眾議出兵朝鮮，一定是在他精通歷史，深諳厲害的基礎上做出的重大而正確的抉擇。穿越千年的歷史迷霧，理性審視楊廣的對朝鮮半島的戰爭，決策無疑是正確的，時機無疑是選錯了，因為隋以後的王朝主宰者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依然繼承了楊廣的未競之業。唐太宗在滅掉東突厥逐漸成為東亞乃至中亞國際秩序主導者後，於貞觀十九年（645年）親征高句麗，出征前說了一段話：「遼東本中國之地，隋氏四齣師而不能得，今東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仇，雪君父之恥耳。」楊廣如能聽到此番講話，定有英雄所見略同的心理寬慰。結果是英武神勇的李世民同樣以失敗而收兵。到唐高宗李治時代，自公元660年起，李治利用8年的時間才徹底解決了朝鮮問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公元663年，日本自「大化革新」之後，對東北亞也是垂涎不已，歷史上中日兩國的第一次交鋒在著名的「白江口海戰」以日本的失敗而告終，從此日本「大化革新」的強國之夢便煙消雲散了，中國在日本心理上一直處於仰視才見的大國地位，直至1894年的甲午海戰後這種敬畏心理才得以消除。公元668年，唐軍攻破高句麗首都平壤，至此立國700多年的高句麗滅亡，為絕後患，唐高宗將高句麗所有王公大臣和上層階級，還有數萬戶約20萬高句麗平民全部遷至江淮一帶。至此，遼東地區盡屬唐王朝所治，朝鮮半島屬新羅國所治並臣服於唐，也就後來的高麗國。

歷經兩朝四代帝王共70年，朝鮮半島的問題才得到了根本解決，中原王朝才成了東亞地區真正國際秩序的主導者。從唐以後中原王朝的歷史軌跡更加說明，地緣政治矛盾的升級和解決不僅關係民族危亡，而且關乎國家的命運和文明的延續。如此看來，隋煬帝楊廣並不是昏聵之君了，也許是一個有著「國際視野」和民族危機感的一代帝王，他無非「在錯誤的時機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1400多年後的今天，朝鮮半島依然是東亞乃至世界的焦點，是一個擺置在世界面前最不穩定的「火藥桶」，當今的世界大國在東亞地區依然演繹著隋煬帝時代就奏響的博弈和角逐。品讀永昌的歷史，竟然演繹出一個重要的歷史認知，似乎有點意外，但也合乎歷史邏輯的理性判斷。由此也產生了一種無名的悲傷之感，歷史過分地醜化一個在中國歷史上有過重大影響的帝王，似乎有失公允。楊廣不體恤民力，不休養生息，不審時度勢是他決策的硬傷，是他和他帝國短命的根源，但他的歷史功績和民族危機意識應該受到必要的首肯。這裡絕沒有為一位遠去的帝王平反昭雪的意思，但一個有著5000年文明史的華夏民族，對歷史的客觀認知和理性的判斷，在今天民族復興和國家崛起的歷史當口，依然有著現實的借鑒意義。

隋煬帝的名號似乎註定了他充滿悲情色彩的歷史宿命。「煬帝」是楊廣死後李淵追加的謚號。古代《謚法》對「煬」的解釋是「好內遠禮曰煬，去禮遠眾曰煬，逆天虐民曰煬，好大殆政曰煬，薄情寡義曰煬，離德荒國曰煬。」李淵該是一位文化修養非常深厚的帝王，給楊廣追加的謚號動機怕自己心裡最為有數了。據隋煬帝楊廣遺留的詩作看，他的文學修養相當不錯，在文章的結尾處錄其詩《夏日臨江》一首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