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鈺：世事無常，生命亦然——醫務社工實習筆記

文/福康社會工作服務中心 實習生 李嘉鈺

窗見過馬的第一個月

時間很快又很慢的從我們身邊走過，如果它不是留下了很多痕迹或許我們都不會相信，我們曾經擁有過這些時間。

剛開始實習的時候總是既緊張又興奮的，想面對所有未知事物的心情一樣，想要多去了解又害怕觸碰。即使這不是我第一次實習，我也深知這是職場必經的階段，然而總是會有這樣不安的感覺縈繞著我。

像是要熟悉一個新的環境，熟悉一些你不懂的事情，又像是要度過一段尷尬期，重新建立一段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確實是存在著一顆很微妙的種子，它需要時間的灌溉，時間會承諾一切，縱然在等待它成熟的這一個階段著實令人頭疼。不幸的是我天生是個話嘮，所以我的心裡容不得這樣的尷尬，這個時候我覺得時間是很慢的。

與之前實習的社工領域是完全不同的，上一次是單一對象的青少年領域而這一次是我嚮往醫務領域。我並不是一個很有目標性的人，我只能說我有感興趣的事，所以我會希望把我感興趣的事發展成我的目標，例如做一個社工，向醫務領域發展。

理想總是會和現實有差距的。在我的理解里，醫務社工行業應該是經常與病人互動的，最主要的是對病人做心理支持，醫生負責治身而我們負責治心。我們還會開展很多專業性的小組，像是園藝治療的，哀傷輔導的。但在現實的醫務領域裡卻不是這樣的，就我這一個月的觀察和實踐，對服務對象來說，我們的存在就是幫他們進行資源鏈接，也就是經濟援助，當然我不否認這也是我們的職責之一，但我們真的只有這樣的作用嗎？或許，我們總是給醫護人員這樣的錯覺，我們就是做經濟救援的，又或許是內地的醫務社工領域還有很多的上升空間，也或許是我真的太過理想化了。

我確實也是個過於理想化的人。關於我對醫務社工領域感興趣的緣由是一些臨終關懷類的項目，臨終關懷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它讓人對死亡有了更深刻的看法，它會讓死亡變得不那麼可怕，它會讓死亡更加有尊嚴。而我就奔著想要學習和接觸的念頭來醫院學習，結果發現在中國內地的醫務社工領域裡，臨終關懷是一個很難達到的目標。中國人對死亡的定義並沒有像西方那樣的闊達，而社工的存在感又跟水一樣，口渴的時候會想喝，但平時又不會想起。不僅發現理想太遙遠，原來我們面對的人際關係還不止醫生和患者。我們還要面對一大堆的行政事務，要懂得一些交際要學會處事道理，果然實習生的我還是太稚嫩了。這個時候，我覺得時間有些快了，快到我無法一下子完全理解就要去適應。

其實，我也可以回去之前的實習單位，不用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環境我也夠充分熟悉，更不用重新學習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我就想試試，試試面對不同的領域，我是否仍願意成為一名社工，試試我是否想要從事醫務領域，試試我是否能勝任。就像何炅之前在一個演講上說的，夢想除了拿來實現，它還可以讓你的生活變得更好的動力。我在嘗試，看看它能否成為那個讓我生活更好的動力。

我曾在普通心理學第四章感知那一節里讀到過這樣一句話，在一定時間內，事件發生的數量越多，性質越複雜，人傾向於把時間估計得較短；反之，數量少，性質簡單，會把時間估計得長一些。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裡，我經歷了很多件事，像是第一次接的個案，第一次對一個領域有這麼深的認識，第一次明白辦公室政治等等，這一個月真的很短；而在同一段時間裡，我卻又只做著同一件事，不斷地去適應和磨合這個嶄新的人際關係和工作環境，這一個月同樣又是漫長的。這漫長的一個月，著實讓我覺得過得太快了。

從白帶9級到藍帶4級的進階之路

跆拳道從白帶九級開始算起，然後白黃，黃，黃綠，綠，綠藍，藍紅...然後一直升到紅黑一級就可以進階到黑帶123段的高段位級別了。這兩個月，就讓我迅速從小黃帶（畢竟也是社工專業出身）社工，晉陞上了藍帶4級的位置。

工作開始步入正軌，不再是一開始覺得無所事事的我了。有了自己要負責的部分，每天時間是不夠用的，總覺得你規劃好了今天要完成4、5件事，結果你剛完成好一件事，就下班了。可能這就是真正工作的樣子。前段時間跟幾個同工聊天的時候，感慨道，我們真的就業了，回不去學校了。不像以前一樣可以混日子，因為每天的工作會讓你沒有機會混。

還有一點，以前在學校總被影響說要當領導者，要當team leader，要會策劃，有想法等等等。但是你工作後才會發現，做小弟才是最有用的。每個剛開始工作的人，都是從小弟開始的。什麼文書啊、宣傳啊、後勤啊等等等等，其實都是你來乾的。如果你在學校做習慣了當指揮的那個，不會處理這些瑣碎的籌備事項，你出來工作的時候可能會感到無力，而且不適應，會想著以前這些都是別人幫我做好的，我都不用做這些的。所以，如果我有機會回學校，我一定會提醒我的師弟師妹們，你要成為一個有才能，有領導能力的人，但是要是你去競爭社團的職位，我建議你從打雜的開始。

可能是已經做好打雜的準備，每天我的工作都很有幹勁，當然有時候也會想著，為什麼事情這麼多，而每次都處理不完。有時候，你的幹勁，你工作的熱情，真的只是僅僅來源於別人的肯定。我的工作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跟志願者做溝通，所以我會用我自己的辦法來打動他們，讓他們成為我們的粉絲。之前為了一個活動招募組員，情況不是很理想，我想了很多辦法，我迎合他們的口味設計了一份宣傳海報，反響不錯，但沒什麼實際效果。於是我就一個個志願者私聊。沒想到，真的成功了。有一個志願者的回答令我印象很深刻，她說你這麼熱情，我肯定要支持一下。當時，我覺得我的努力得到了肯定。

記得跆拳道教練說過，從藍帶開始是高色帶，之後一步步地考帶會更加艱難，訓練也會比之前苦。但我知道，訓練的苦都只是一時的，挺一下就會過去的。我希望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有再多的苦和累還有委屈，我都能挺過去，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社工黑帶。

世事無常，生命亦然

我們一直都在說社工是授人以漁，助人自助，當然這些理念可能只要學社工的人才會清楚並努力踐行著。即使在人們眼裡總是很難尋找到社工的存在，可是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我們陷進去。我們相信，在助人自助的同時社工自身也能得到成長，從社區到小組最後是個案。醫務社工與其他領域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不用通過另外兩個工作方法的篩選就能達到我們最終的目標。

工作了一段時間我也有了一些個案的經歷，不論是我見過的，還是我跟進的。也開始明白為什麼老師同學們當初總是跟我說做醫務社工會很沉重。上帝並不能很好的眷顧著每一個人，尤其是在醫院。

這個月有兩個我跟進的個案，情況都不是特別好。有一個其實是之前已經結案的，先稱她為個案少女A，一個患有急性淋巴白血病（我們稱之為急淋）的初中女孩，她重新入院了，發現她跟父母的關係不是特別好，所以我們以情緒疏導給她重新開了案。當我跟她談了幾次之後，開始有點了解她和父母關係的時候，開始很有衝勁，想要幫她緩解她們之間關係的時候，在我開始有所行動的時候。卻被告知，她的情況很不理想。她是一個很善於和別人溝通的女孩，即使她和父母的關係很疏離。在12號護士節那天，她原本答應好要當小小志願者，給和她玩的很好的護士姐姐們送慰問禮物的，可是她拒絕我了。臉色是蒼白的，話說的很小聲，有氣無力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

明明之前我邀請她的時候，她那麼的開心，欣喜的感受表露無遺。我才意識到前一天督導跟我說的話有多麼的真實，她說女孩的主治醫生不允許她走這麼多樓層去派發禮物，最多只能在這一層樓里。她現在的情況很嚴重，如果不做移植的話就只是在等待死亡，即使去做手術，也有可能有去無回。你讓我怎麼接受，之前一個跟我聊天活蹦亂跳的小姑娘，還總是跟我頂嘴的她，病情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最近，她進了隔離病房準備進倉進行移植前的治療。我坐在床邊與她交談，她看起來很沒有精神，以前在她身上的活力好像在一點點的消散著，每隔幾分鐘她就有想吐的不適感，而且是那種想吐吐不出的感覺，很是難受的樣子，而我在旁邊除了拍拍她的背讓她氣順一點之外，束手無策。

另外一個是新接的個案，也是個小姑娘，稱為少女B吧。她13歲，已經有165的身高，可是，她卻面臨著截肢，她小腿里有個骨肉瘤擴散面積很大，不像之前同類型的個案可以只做放化療來緩解，她唯一的治療方案只有截肢，而她自己全然不知。每天在病床上覺得很無聊，但遇到開心的事還會笑的很開心，有自己喜歡的電視劇要追，也有很明顯的好惡，例如她很想念之前在骨科的日子，因為她覺得那邊的護士姐姐比較好。她很害怕上學，因為她的數學老師很兇，而且作業很多，但她仍然盼著可以早點回到學校，因為那裡有她的同學和她喜歡的英語課和有趣的化學課。她有時候也會任性的發醫護人員和疼她的舅舅以及愛她的媽媽的脾氣，因為放療之後的她沒有胃口吃飯，甚至想吐，這樣的不適感她無法緩解只能讓身邊的人承受她偶爾的任性。不知是否因為怕少女B承受不起，還是因為他們覺得仍有別的方法可以治癒她的腳，她的舅舅把她帶回了老家，用中藥為她治療，我不知道現在的治療情況如何，我只希望她一切安好，能一直帶著眼睛緊閉，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專屬於她的笑臉。

時間推後十幾天，我遇到了小孩C，3歲6個月左右，他在6個月的時候就被發現有了白血病，當時媽媽懷著弟弟，很多親戚家人都勸媽媽放棄，但她沒有，一直堅持到現在。可是，上天總是不太會憐香惜玉，最近C有複發的跡象，這樣意味著前3年的治療會白費。再看回C，他從小就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在他還小不怕生的階段，就習慣對著所有對他好的人撒嬌，會抱著護士姐姐的大腿讓她給他打針的時候輕一點，即使被打疼了，只會在當下哭，打完了，哭聲也跟著停了，他不想讓自己的媽媽擔心。他會親昵的叫他的主治醫生叫做「朱朱」，會向他抱怨，明明說不用打屁股針最後還是打了這件事，會任由「朱朱」抱著他在走廊上飛。會在媽媽爬高拿東西的時候，跟媽媽說小心。

儘管他看起來那麼的成熟懂事，但他的不安感也一直存在著。那天我在與他媽媽聊天時，他突然叫了媽媽一聲，並且用他的小手試圖撫摸他媽媽的臉，媽媽彎下腰讓他摸了一下他才放心。儘管，我們就一直站在他的旁邊。問及緣由，她說是C小時候可能只有1歲多，在病房裡看不見她就感到害怕，以至於到了晚上他一定要雙手抓著她的臉頰才能睡著。我不明白是身處怎樣的環境下，會讓一個這麼小的小孩感到這麼的不安，還必須要撫摸著自己的母親，才能相信她在自己的身邊。即使，他在別人面前是那麼的活潑開朗，人見人愛。

其實，我們能做的真的很少。在醫院這個與生命搏鬥的環境里，我們無法挽回生命，我們無法減輕他們的痛苦。真正能給他們陪伴的，支持的，關懷的，只有他的家人，以及愛他和他所愛的人。所以我只希望，在我們能做的那一點點事裡面，盡我們所能，try my best to do something。或許是給他們提供幫助的渠道，或許是給他和他的家人構建一個溝通的橋樑，或許是在他身旁做一個靜靜的傾聽者。

在醫院工作越久你就越發現，生命是多麼的令人畏懼，健康是多麼的重要，活在當下是多麼美妙的一個詞語。人們常說世事難料，因為沒有人能預計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你要面對什麼，生命也是這樣。所以，既然我們無法預料，無法避免，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接受他，面對他，以及，對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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