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皇帝和太后的火鍋

你吃過這世間最美味無敵的火鍋嗎？

就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中的一縷傳說？

我也沒有。

但我知道它的名字。

不是重慶成都那種的川派紅湯，也不是老北京那般的清水銅鍋，它來自紅色的故鄉，孕育過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走出過辣妹子生來辣不怕的民族歌唱家。

是的，湖南。

傳說中，皇帝和太后對它讚不絕口，滿朝文武亦對此口口相交。我知道你們可能喜歡口交稱讚這個詞，但口口相交來自我們專業的新聞界同行，不僅字面更文質彬彬，而且字義更狂熱妖嬈。

我大中華飲食文化的靈魂，往往並不在於食材之優劣，而在於廚者之格局。比如豬肉這種東西，絕對不是士大夫的標配，甚至還常遭平民的冷落，所以「黃州好豬肉，價賤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但一經蘇學士點撥：「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娘來，蘇坡肉誕生啦！

再比如丁寶楨創製了「宮保雞丁」，很快成為川菜代表，老鄉們不幹啊，丁寶楨是俺們貴州滴人，於是「宮保雞丁」也被歸為黔菜代表。

大概二十多年前，香港作家李碧華講過一個「小炒肉」的故事。說是年羹堯被賜死後，家產清抄，家奴官賣。有個秀才傾其所有，購得一個廚娘。他就美啊，曾經伺候過年大將軍的廚娘如今伺候我，那不天天吃得跟大將軍王一樣么？

結果，廚娘表示，只會做一樣菜，別的啥都不會。秀才就想，會一樣也聊勝於無啊，會啥哩？回答說「小炒肉」。秀才樂了，這好辦啊，馬上出去買肉一斤，來，炒一個。

廚娘頭搖得就跟撥浪鼓似的，「這不能用，得要一頭活豬，具體用哪塊位置我來定，那樣才行。」秀才就嚇矬了半截，一個「小炒肉」就得用一頭豬！年大將軍，你特么滴死得該啊！

事兒是不提了，但心裡還是想，越想就越饞。

終於有一年年關，秀才對廚娘講：「今年鄉里讓我主祭，有一頭整豬歸我調配，娘子你先取用，餘下的我再分配。」廚娘說：「可惜是死豬，行啊，也將就啦！」

於是鄉祭之前，廚娘乾淨利索地取了需用的部分，回家開炒。秀才在屋裡左等右等，嗓子里都要伸出手來。廚簾一挑，廚娘端了一盤「小炒肉」出來了。秀才一嘗……

太好吃啦！

世間竟有如此之滋味，直教人生死相許，年大將軍，你特么滴天天吃這

個，該萬剮凌遲啊！

李碧華說，那廚娘的氣派、程式先聲奪人地壓制住了他，這樣的菜怎麼可能會不好吃捏！

咱們說啥來著？

天下最美味的火鍋。

咋扯這兒來的著？

廚者的格局。

廚者的格局決定了菜品的高低。比如書聖王羲之，平生最愛白鵝。他喜歡白鵝在水面上的飄逸姿態，甚至將其融入自己的書法之中。就比方說這個「鵝」字，平常人寫，是左右結構，王右軍寫這字，人家是上下結構，「我」在上面，「鳥」在下面，挺流氓對不？

正是因為書聖對鵝的摯愛，所以有一年我去順德，看見一塊黑漆底金字招牌「羲之醉鵝」。每張桌上一口熱火朝天的鐵鍋，食客們吃得面帶紅光，姿態飄逸。

我要說的火鍋，同樣來自於一位大書法家的炮製。

這位書家叫黃自元，湖南安化人，就是盛產黑茶那地。黃是清末的進士、實業家，曾臨摹《間架結構摘要九十二法》書帖，為該書的推廣做出了重要貢獻。

所以，由他創製的這道美味火鍋叫做「自元湘鍋」。

我能夠窺悉這名字，則完全歸於機緣。

那天路口等紅燈，手中忽多一物。

於是懷抱美人平步青雲的蕩氣迴腸的傳奇，展現在眼前。

卻說1868年黃自元上京趕考，高中榜眼之後，同治皇帝賜宴眾進士。

北方苦寒之地，故也是以火鍋為主。當時眾卿紛紛舉箸，迫不及待享受這皇家美味。只見那黃自元不急不慢，從荷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自己熬制的黑茶火鍋料，放入火鍋中煮開，一時間大殿里飄出一股淡淡的黑茶香味。大家左顧右盼，才發現是黃自元面前的火鍋飄出來的。同治皇帝也好奇地問道：黃愛卿，你這火鍋為何如此香氣呢？」

黃自元趕忙起身回稟到：陛下，這是微臣家自製的黑茶熬湯火鍋，臣見家鄉人們冬日愛吃火鍋，但易上火，便加入家中自製黑茶熬湯再加入幾味中藥，有水火相濟之妙」。同治皇帝一聽，也要了一包放在自己的火鍋中，品嘗後果然美味，且無火鍋之舊弊，心中大悅，便金口御賜為「自元黑茶火鍋」。

此事傳到慈禧耳邊，慈禧追求享樂喜歡美食，宣黃自元進宮養心殿，賜予御用龍頭鍋具為其烹飪黑茶火鍋，品嘗後對黃自元大加讚賞，並把自己的外侄女葉赫那拉氏容嘉賜予黃自元，稱黃自元「字憨厚淳樸，人本分老實值得託付」。黃自元用黑茶火鍋換來了美人歸，並讓仕途平步青雲，直到官至一品，封「大夫第」。

很勵志很險象環生的故事，帶有久違的《故事會》風格，所以一字未動忠實引用。

這中間的兇險首先來自於黃自元敢帶私貨，揣著一小包，不止，皇帝還要一包，至少兩小包，成分不明的藥粉上殿赴宴，有毒殺皇帝的可能沒？有的話滿門弄死。不緊不慢往賜宴的火鍋里加料，是失儀和大不敬兩個罪名，瞧不起宮中的飲宴，一瀆聖恩，二有悖人臣之禮。大不敬罪名的待遇，起步價坐斬。個別跟皇帝關係好的，可以通融，比如年羹堯是絞死，隆科多是圈禁起來莫名死。不過1868年同治只有12歲，看見有人下藥第一反應不是弄死他而是一起嗑藥一起嗨，完全可能的。

其險之二，按唐魯孫的說法，慈禧確是火鍋愛好者，喜歡雞湯為底的菊花鍋子。但同治時，慈禧住長春宮和儲秀宮，除非別有用心，否則不會讓黃去養心殿。然而最險的是，她根本沒有一個叫葉赫那拉氏容嘉的外侄女，賜婚的這個女子，殺手的可能性極大。

再次，黃自元的宮職是翰林院編修，勉強算七品，夫人鄭氏出自長沙的書香門第，以文而聯姻。

同洽帝是同治帝，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最後，價格目測公道，沒準兒味道不錯，你們抽空去嘗嘗，回報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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