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步包邁開的人生該如何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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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時候看香港林正英拍的各種鬼片，從那時知道——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被鬼上了身就看他的腳後跟，鬼上身就是讓人踩在鬼的腳面上，所以被上身的人走路，腳後跟是不著地的，因為他腳下墊著鬼的腳。

所以，從那時起，就覺得人走路如果腳後跟不著地是特別不好的行為，看著有點邪里邪氣的。

去幼兒園接女兒，有天發現好多小孩走路都腳後跟不著地，心裡就特別彆扭。我知道，他們並不是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只是因為在學走路的時候使用了一種叫——學步包的黑科技。

所謂學步包，是一種孩子學走路時防摔的裝備。看上去就像一個雙肩背，可以從包里抻出根2米左右長的繩子，大人在後頭拽著，這樣能夠防止摔跤。

腦補一下縴夫的愛，原理類似。孩子這麼走久了，就會習慣性重心靠前，腳後跟離地踮著走路。

二

我的孩子沒有用這個，倒不是知道用完後會有這種奇怪的走姿，而是覺得對孩子來說，學走路時摔跤是個自然成長的過程，摔一摔就會走了，和學游泳總會嗆幾口水同理。所以那時我的心理獨白就是：摔跤吧，女兒！

我特別能夠理解很多家庭給孩子用學步包的動機，大人一般會由己及孩地想：我摔一跤，破皮流血是最輕的，骨斷筋折也不是不可能，而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比自己差遠了，這摔一下，還不半條命都沒了？

說實話，我當時做決定時，是經過思考的。在這個思考過程中，我幾乎動用了所有學過的物理學和生物學知識。呃……在這兩個學科我的水平，基本和文盲相當。但是，從常識來看：人摔倒受傷，無非就是因為重力加速度作用在人體上產生的傷害。那麼對於一個成人來說，輕則100斤，重則200斤，以七八公里時速從一米六以上的高度摔向堅硬的地面，那些力作用在已經鈣化的老胳膊老腿上，確實半條命都會去掉；可是對於一個周歲左右的孩子來說，重的20多斤，輕的只有十七八斤，以不到1公里的時速從70幾厘米高度摔倒，力作用在充滿膠原蛋白的骨架上，能蹭破點皮就算重傷。可對一個人的成長來說，這樣的「重傷」又有什麼呢？

所以，成人這樣的由己及孩的想像，是徹頭徹尾的多慮，而學步包打的就是家長們的這個痛點。

當然，一個孩子走路有點踮腳並不是什麼問題，也很容易矯正。但一個孩子的第一步就是在一根纖繩的拖拽下邁開，那人生漫漫長路又該如何輕鬆走完？

三

若干年前，一個老大哥打電話讓我去火車站接他，因為他要送兒子來北京上大學。

接到他之後，就和他們一塊兒去了孩子的學校。然後這位老大哥從報到註冊，到交錢領生活用品一通忙活，而他的寶貝兒子就跟我在一起，一直在樹蔭下看著他老爹東顛西跑。

等忙完這些，又送孩子去宿舍，這位老大哥又開始給兒子鋪床，套被子，把每一件生活用品擺放到位置上。看了看，說好像沒有熱水瓶，於是有跑到樓下買熱水瓶，順便買了衣架、臉盆、肥皂盒……臨走還把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褲子襪子扒下來去水房給洗了晾起來……

中途我幾次攔住他說，讓你兒子自己弄。

他總是笑笑說：他會弄什麼？說完就自己忙去了。

我想，他那時的忙，心裡是幸福的吧？至少當時這個兒子是給他帶來了榮耀的。

大學那幾年，受大哥之託，每個學期總會請這孩子吃一兩次飯。到他畢業那年，孩子居然主動打電話要請我吃一次飯，原來他爸爸給他在老家找了一份工作，可他卻想留在北京。

吃飯的目的無非是想讓我跟他爸爸說說，讓他留下。我在飯桌上就給他爸打了電話，但那次並不是一次有效的溝通，終究是別人的家務事，我除了建議，沒有任何作用。

最後，這孩子被他爸爸押解回了老家。

走的那天，他是哭著進的車站。我看著他的背影，爸爸跟在他身後。孩子走路並沒有踮腳，但他爸爸從來也沒有鬆開學步包上的那根繩兒。

四

後來這位老大哥每次來北京都會請我吃飯，飯局上他總會抱怨這個兒子：

說他在單位工作了一段時間，覺得沒意思，想辭職，於是趕緊又給他找了另一份工作。三年不到，換了五份工作；說他找不到女朋友，一年給他介紹了7個相親，竟然一個都看不上，也不知道想找什麼樣的；說他頹廢啃老，給他買了婚房，他別說月供了，連裝修的錢都不想出。每天就帶著老婆回家吃飯，住家裡；說他迷上了打牌，現在每天就在家，啥也不幹，有時間都在牌桌上；說他生了兒子也不管，現在都是老兩口在帶……

那個曾經考取北京的大學，讓老大哥無比榮耀的兒子此時在他嘴裡簡直成為了人渣極品，還是極品里的量身定製限量版。

五

家長總是希望孩子能夠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中成長，所以才會有學步包這種反人性的裝備。只是當這種安全保護被擴大化和反恐化之後，就會出現很多反常識和反規律的認識，結果就會讓學步包盛行，讓謠言蔓延。

我們常說現在的年輕人承受力低，說兩句就辭職，罵兩句就抑鬱，但往深想一想，一群連孩子學步過程中摔跤、撲倒都不能承受的家長怎麼可能養育出經得起風浪摔打的人？

一個孩子誕生到這個世界，作為家長的工作並不是幫助他走路、催促他吃飯、哄騙他刷牙、勾引他拉屎、強迫他學習……因為在人的一生中，本能不需要學習，技能讓他自己學習。家長不是他的藍翔技校，而應該成為他的精神殿堂——教會孩子如何認知世界，如何認知自己。需要考慮的問題不是如何讓他在孩子時掌握成年人的技能，而是如何成年後還抱有孩子般的心性。

我不奢望孩子將來能活得像我這樣，但我很期待他能活得像他那樣。所以我沒有給他綁上學步包的纖繩，而是讓他儘早開始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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