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重的嘆息——18年復仇悲劇始末

欄目題詞：田紀雲（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2009年，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碧湖鎮上發生了震驚全市的「6·8行兇事件」。十八年過去了，行兇者雖早已離世，可他的復仇故事仍不時成為小鎮上人們議論的話題，人們不知道該如何用簡單的好人壞人來評價行兇者葉更生，更多的是為他的意氣用事感嘆、惋惜。筆者經過長時間努力，尋找到了多名葉更生生前的朋友鄰居，終於為讀者還原了一個長達18年的現代版「基督山伯爵」般的辛酸復仇故事。

今日麗水市蓮都區碧湖鎮一角。

兩小兒鬧架埋禍端

葉更生1962年出生在碧湖鎮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17歲那年，父親讓他跟隨鎮上的一位木匠師傅學習木匠活。當時身高只有1米65的葉更生在師傅的眾多徒弟中屬於心靈手巧的那種，等到三年師滿，他的木匠手藝已遠遠超過了師傅本人。沒幾年他就靠自己的手藝給自己掙了一份家底，當然他也給自己打了一套當時最流行的傢具。之後，在朋友的介紹下，23歲的葉更生娶了小鎮上一位名叫李玉花的姑娘。李玉花五官端正，性格溫順，與葉更生火爆的性格正好相反。結婚不到一年兩人就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夫妻倆按農村人的習慣為孩子取了一個小名：路路（當地人把狗叫路路）。每天葉更生都出去給人家幹活，李玉花就在家裡帶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轉眼間路路長大已經6歲了。這天葉更生一早就出去給人家幹活，路路與鄰居家四歲的樂樂，在家門口的空地上玩起了抓賊遊戲。剛開始兩個孩子還樂得笑哈哈的，可一轉眼工夫，也不知什麼原因，樂樂哭著跑回了家，只剩路路一個人在土堆上玩沙子。聽到樂樂的哭聲李玉花到家門口看了看也沒有理會，兩個孩子打架一天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次，她覺得根本沒必要去管。

誰知樂樂哭著跑回家之後正好遇見了父親金煤，看見自己的兒子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金煤心疼地問兒子怎麼回事，樂樂說：「爸爸，路路打我。」金煤一聽火冒三丈，一下子衝出門去，三步兩步地走到了門口，來到了路路面前，他也不問青紅皂白，抱起路路就往地上摔，尾骨被重重地撞在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車踏腳板上，路路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李玉花在屋裡聽到了兒子的哭聲趕忙跑了出來，問清楚事情的緣由之後，她趕緊抱起路路上下察看，也看不出明顯的外傷。遇事一向忍氣吞聲的李玉花沒有和金煤理論，只是哭泣著把路路抱回了家裡。

當天晚上路路便發起了高燒。連夜被送進了醫院，在用了兩天葯之後病情沒有減退反而更重了。夫妻倆馬不停蹄地把兒子抱到了麗水市醫院。醫院方就通知各科專家一起會診，得出的結論是孩子的中心區神經發育有嚴重問題，外界的撞擊明顯加重了孩子的病情，必須立刻住院治療。隨後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夫妻倆一直守在病床前，聽著年幼的兒子整日整夜地躺在病床上一個勁地喊疼，夫妻倆的心都碎了。

終於在一個午夜，路路因為併發症離開了人世。當停屍房工作人員來病房拉走路路屍體的時候，葉更生突然緊緊地抱起已經僵硬的路路，用盡全力地吼道：「兒子，爸爸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報仇不成反被拘留

路路死的第二天，葉更生就憤怒地跑到金煤家裡一頓亂砸。在外面幹活的金煤聽到消息立刻趕了回來，兩個人一下子扭打起來。在這場爭鬥中葉更生並沒有佔到便宜，反而被身高1米8的金煤打得滿身是傷。吃了眼前虧的葉更生立刻去公安局報了案，說，金煤打死了自己的兒子。派出所經過調查認為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路路是被金煤打死的，於是從中調解。可事與願違，兩家誰都不肯退一步，最後調解失敗，金煤家裡只是象徵性地出了幾百塊錢的醫藥費。心有不滿的葉更生終於在一次深夜找到了機會，他趁金煤家裡沒人又一次將金煤家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事後他連夜帶著妻子逃走，跑到了江蘇南京市。

在南京開始的幾年葉更生和妻子過了一段相對貧寒的日子。丈夫給人打傢具，妻子給人幫工，經過幾年的努力二人終於攢了一點錢開始做木材生意。隨著經濟的好轉，兩人又在1991年的春天生了一個兒子。對於這個再次到來的小生命，夫妻倆寶貝得不得了。於是，也是為了紀念死去的兒子，葉更生和妻子商量，讓這個兒子的小名也叫路路。想不到妻子一聽完他的提議就表示同意，兩人抱著兒子發誓說一定要好好地把他養大，讓他快樂地生活。

因為離家多年再加上孩子的出生，葉更生異常地懷念起家鄉的親人，在兒子四歲時，葉更生終於帶著家人回到了碧湖老家。因為要躲著金煤一家人，葉更生帶著兒子偷偷見過父親之後就住在了麗水市區的旅館裡，準備帶著兒子在家鄉玩兩天就回南京。誰知葉更生回家的消息還是泄漏了，當天晚上他便被「請進」了公安局。這一次他因為幾年前到金煤家裡鬧事逃跑，被行政拘留了5天，又賠了幾百塊錢作為金煤家被砸物品的損失。

從拘留所出來葉更生決定留在老家，但實在不願意回到從前居住的房子。葉更生便把家搬到離碧湖鎮十幾分鐘車程的麗水市區，他一個人回到南京結束了那邊的木材生意，該賣的賣該送的送，帶著這幾年在南京掙的全部積蓄回到了麗水。在從前的一個朋友的幫助下，葉更生在城郊水南岸找到了一處低矮的平房，一家人安頓了下來。

賢妻病逝獨留幼子

時間過得很快，第二個名叫路路的孩子轉眼長到了6歲。李玉花把他送進了附近的幼兒園，每天早晚接送。葉更生在當地的木材廠找到工作，並開始自己承包廠里的一小塊業務。經過幾年的努力，手裡有了一定的存款。

這天李玉花像往常一樣騎車把兒子送到了幼兒園，回到家裡她突然覺得頭疼，整個腦袋像要爆炸一樣，她便給丈夫打去了電話。葉更生立刻將妻子送到了醫院。在經過幾天一系列的檢查之後，醫院告訴葉更生一個不幸的消息，他的妻子得了腦癌，而且已經是晚期了。

葉更生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想起自己與妻子多年來的苦難經歷，他不明白命運對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回到家裡，他對妻子說，檢查發現她的腦子裡有一個水泡，只要吃藥就可以把水泡吃掉。

從此以後，葉更生每天早上起來就要做早飯，然後送兒子上學，接著自己去上班，一下班就要跑到菜場買菜，還要接孩子做飯打掃衛生。即使這樣他也不讓妻子幫一點忙，寧願自己吃苦受累也要讓妻子好好養病。此外，他到處尋找各種偏方。要是有熟人說，什麼東西能夠治好癌症，他就一定會找來讓妻子試一試。在幾個月的辛苦努力之後，妻子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好轉反而更加惡化，終於也是在一個午夜，妻子離他而去，扔下了年幼的兒子走了。

身染惡疾心灰意冷

時間到了2008年6月。葉更生帶著兒子過了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而且已經開始自己獨立做木材生意，腰包也明顯地鼓了起來，手底下有了一些工人。此時的葉更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多掙一點錢，到兒子討媳婦的那天，可以在城裡給兒子買一套房子，那樣，遠在天國的妻子一定可以瞑目了。

葉更生幹活十分賣命，長時間的超負荷勞動讓他的身體長期透支。這天葉更生覺得自己胸口有點發悶，就讓兒子代自己去裝車，自己到醫院去檢查身體。經過一系列檢查後，醫生非常肯定地告訴葉更生，他得的是惡性腫瘤，就是俗稱的肝癌，有一部分癌細胞已經開始向四周擴散，醫生建議他馬上住院治療。

想到還未成年的兒子，當晚葉更生就住進了醫院，這一住就是半年，雖然醫院使用的進口化療藥物讓癌細胞降到了一個正常的水平，但昂貴的醫療費用還是讓葉更生剛剛鼓起來的錢包迅速地扁了下去。為了以後的生活，他決定出院回家養病。

從醫院出來的那天，葉更生一夜未眠，多年來的不幸遭遇像電影鏡頭一樣一幕一幕在他腦海里回放：大兒子的離去，妻子的病逝和對小兒子前途的茫然，讓他突然開始痛恨這個世界。金煤這個熟悉的名字又一次被他想起，在他看來，這個人就是他一切惡運的開始。

於是，葉更生拖著病體把家搬回了碧湖鎮，並在金煤家附近住了下來。他開始偷偷觀察金煤一家的作息時間。在半年時間裡，他分別多次在深夜躲在金煤回家的路上拿棍子偷襲，但每次都被高大的金煤發覺，每次都反被痛打一頓。

終於，2009年6月8日19時許，葉更生開著一輛拖拉機，在碧湖鎮環北路上看到了正在散步的金煤夫婦。自認為機不可失的葉更生開著車子就撞了過去，瘋狂地沖向夫婦二人，兩人躲閃不及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拖拉機上的葉更生也因為猛烈撞擊從車上摔了下來，但他顧不上疼痛從地上一躍而起，飛快地衝到金煤面前，迅速從拖拉機駕駛室內拔出一把短劍，向躺在地上已經被撞成重傷的金煤刺去……發現金煤一動不動之後，葉更生又轉身捉住了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金煤的老婆高美，在她的胸口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又在她的背上刺了兩刀。在人群的驚叫聲中，葉更生撥打110投案自首。

2009年8月18日，麗水市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對葉更生提起了公訴。9月20日，麗水市中級法院對葉更生殺人案作出了判決。考慮到葉更生行兇殺人後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並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麗水市中級法院對葉更生作出了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判決。

然而行兇事件發生五個多月之後，也就是2009年11月，葉更生靜靜地躺在了醫院的太平間里，在法院的二審判決之前，他便因為晚期癌症離開了人世。（原載浙江工人日報星期特刊）

孟萬成，孟子71代孫，昭字輩，60後，從事新聞報道30餘載，長期致力為社會弱勢群體代言，系著名維權記者，現供職於浙江一老牌知名新聞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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