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船工的渴望

回顧往事，不免慨嘆。若是沒有訪仙鎮的停泊，沒有那本書激發出的熱情，或許人生的歷程會是另一番模樣。

CFP 供圖

我在當知青時，有那麼五六年，終年在田間勞作，幾乎與讀書無緣。所接觸到的書籍，只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和《毛主席語錄》。那時，生存的艱辛，已磨蝕了我對知識的渴望。後來，我被抽調到輪船公司做了船工， 每天穿梭於大運河上。

船工生活枯燥乏味，忙碌一天，吃了晚飯，四五個男人相坐無趣，便早早回到各自的「小屋」。我的「小屋」在船艙甲板底下，要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五六米，裡面空間極為逼仄，高、寬不過一米，坐著都無法直腰，還有蟑螂、臭蟲不時騷擾。借著昏暗小燈，我躺著看看書，做些筆記。要說書籍，其實也就兩種，一是《列寧全集》，還有一本《各國概況》。聽著河水擊打船幫的「嘩嘩」聲響，看著書中的內容，頭腦里也會有諸多思考。閑時，我也寫點小文，偶爾會投遞到當地小報。記得有一回，報上登載了我的幾段格言，我興奮得找了幾個工友在一塊痛飲一頓。在他們眼裡，我儼然成了作家。

到了1978年，高考已經恢復兩屆，經常有來往的年輕船客興緻勃勃地談論與高考招生有關的事情。在一邊旁聽的我，卻十分惘然。船上消息閉塞，對外界社會的變化知之甚少。我不清楚高考是怎麼回事，要看哪些書，考試的內容是什麼，也不知我的初中學歷有無報名資格。我在農村已經待了九個年頭，孤獨寂寞、懵懂無知，不復年少。我困惑於人生道路的抉擇，他人的喜訊於我猶如虛幻的泡沫。

一天，船泊丹陽訪仙鎮。我在商店裡居然看到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以及《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書，自然是驚喜異常。要知道，這些都是「毒草」，在書店裡已消失多年。由於囊中羞澀，我掂量再三，選購了狄更斯的小說。《大衛·科波菲爾》，現在恐怕很少有人有耐心通讀，而我其時乾涸的心靈恰似喜逢甘霖，讀得津津有味，且歌且嘆，精神世界從未有過如此美妙的享受。書中展示了極為平凡的市民生活，眾多的小人物個性活潑生動，語言幽默風趣，而隱蘊於其中的愛與恨，卻觸發我更深的思索。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閱讀西方文學名著，它讓我領略到不同地域人生百態的同時，也為作者精細的描寫所深深折服。

那本書彷彿是晨鐘，喚醒了沉睡已久的求知慾望。我恍然醒悟，我是那麼的無知，那麼的淺薄，內心升騰起一股強烈的願望。我要讀書，我也要用筆寫出我所經歷的人世滄桑，抒發出內心的喜怒哀樂。到了年底，我向父母表達了報考大學的意願。他們語氣淡淡地回答，那就試試吧。言下之意，成功的希望渺茫。就這樣，我邊工作邊自學，半年後，以高分邁進了大學之門。

如今，回顧往事，不免慨嘆。若是錯失了偶發的契機，也就是說沒有訪仙鎮的停泊，沒有那本書激發出的熱情，或許人生的歷程會是另一番模樣。但同時也甚為感觸，正如雨果所言，「書籍是改造靈魂的工具」。圖書對人的影響往往是巨大的，關鍵是你能否從中汲取養分，並化為探索真理、追求理想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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