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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飛:我讀《歌德談話錄》

人格就是一切

——讀《歌德談話錄》

100多年前。魏瑪上區的山崗,桔黃的白樺林在夕照下靜穆無語。一位滿頭銀髮的七旬老者與一位瘦削的年輕人在林間緩緩散步。老者緩緩道來,帶著溫和的笑,而年輕人的眸子里則不時閃過興奮的電流。

這位老者就是被恩格斯稱作「奧林帕斯山上的宙斯」的天才詩人歌德,年輕人是愛克曼。

從1823年6月10日(歌德74歲),到1832年3月11日(歌德去世前數天),他們的交談持續了近十年。

出身貧苦的愛克曼之前一直過著流浪的生活,但自從他讀到歌德的短詩後,便感到「好像才覺醒過來,……好像我此前連自己也沒有認識到的最深刻的靈魂在這些詩歌里反映出來了」。於是,他去魏瑪拜訪歌德,並且就在魏瑪住了下來,以便經常向歌德請教。每逢聽到值得注意的歌德談話,他就記錄下來,後來據此編輯成書,即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歌德談話錄》。愛克曼很有才華,歌德死前曾立遺囑請愛克曼編輯他的遺著。

《歌德談話錄》記錄了歌德晚年(也是他思想最成熟的時段)有關文藝、美學、哲學、自然科學、政治、宗教以及一般文化的言論和活動,出版後迅速風靡全球且長盛不衰。馬克思坦言,他最喜愛的詩人便是莎士比亞和歌德。魯迅先生一貫以論人嚴苛著稱,但在提到歌德時卻說他「為人有包羅萬象之概。故其思想亦廣大浩漫,如大洋之無垠。而其文章,則感興奔流,一瀉千里。」而我在讀《歌德談話錄》時,確實如同見到雲蒸霞蔚的海天一色,真想像浮士德般高呼:「真美啊,請停留一下!」而我所能做的,也就是撿幾隻海螺回來以傾聽海的聲音。

「人的才能最好是得到全面發展」

歌德與愛克曼交談所涉及的話題之廣、思想之深令我吃驚,因為歌德自己就是一個全面發展的人。《不列顛百科全書》稱他為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知名人物中「力爭成為多面手的最後一個歐洲人」,說他是一個兼有詩人、劇作家、評論家、畫家、劇院經理、政治家、教育家、自然哲學家以及新聞工作者等多種身份的人。他不但是世界公認的文學巨匠,同時還在色彩學、礦物學、植物學、生物學等領域做出了令常人難以企及的貢獻,甚至還向自然科學界的泰鬥牛頓發起了挑戰。

德國人向來崇尚理性,擅長哲學思辨,而身為德國人的歌德卻公開反對:「總的來說,哲學思辨對德國人是有害的,這使他們的風格流於晦澀,不易了解,艱深惹人厭倦。他們愈醉心於某一哲學派別,也就愈寫得壞。但是從事實際生活、只顧實踐活動的德國人卻寫得最好。席勒每逢拋開哲學思辨時,他的風格是雄壯有力的。」「如果我們能按照英國人的模子來改造一下德國人,少一點哲學,多一點行動的力量,少一點理論,多一點實踐,我們就可以得到一些拯救……舉例來說,我不贊成要求未來的政治家們學習那麼多的理論知識,許多青年人在這種學習中身心兩方面都受到摧殘。」「讓我們希望和期待一百年後我們德國會是另一個樣子,看那時我們是否不再有學者和哲學家,而只有人。」……在歌德看來,「完整的人」才是人的發展的最終目標。

「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是常青的。唯有生活和實踐才構成今人理論創新的根本性前提。」歌德的觀點,總與那些擅長理論建構的德國人格格不入。而當法國人拿破崙的鐵蹄踏上德國的國土時,歌德竟沒有顯出德國人應該有的憤恨,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的態度,立刻招致了德國人的聲討。其實,偉大的天才向來不屬於某個國家,而屬於整個人類。

「完整的人」在歌德身上得以完美體現:他在注重理性的同時,也看重感性;在尊重客觀事實的同時,也維護主觀精神;他懷疑分析的方法,熱衷於綜合的方法;他反對機械論的世界觀,提倡有機論的世界觀。歌德認為,即使在科學研究中也不應忽略了人的精神和人的心靈。如同他的傳記作者格爾茨指出的,歌德總是傾向於認為:「對客觀的和精確的事物的高尚的追求,應同對感覺的、想像的事物的偏愛結合起來。」「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就連一條顏色規律也可以用來研究希臘悲劇。」

歌德的博古通今、廣泛涉獵,使得愛克曼也不禁感嘆:「這位非凡人物及其精神可以比作一個多棱形的金剛石,每轉一個方向就現出一種不同的色彩。」歌德的廣博浩翰,也許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通人」。歌德自己也提到過這個詞:「要想成為一個通人,單是有點才能還不夠……」所謂通人,便是博古通今、學識淵博之人。這一名詞很早就出現在《莊子·秋水》中:「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漢代王充還給「通人」下了定義,他在《論衡·超奇》中寫道:「博覽古今者為通人。」歌德不僅自己是「通人」,而且呼籲培養「通人」:「有人說得很對,人的才能最好是得到全面發展,不過,這不是人生來就可以辦到的。」

而歌德對「人的全面發展」的願景,即使到了當下,也是未曾完全實現。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背景下,每個個體存在的人都被要求更「專門化」。英國哲學家懷特海曾經指出:把教育的目的規定在「培養專門家」及「實用人才」上,這樣的教育必然偏重於「知識的分析」與「公式的求證」,由「抽象的概念」到更多的「抽象的概念」。這樣的教育培養出來的人,可能是專業的,但也必然是單一的;可能是實用型的,但也必然是工具型的。針對現代教育的這一偏頗,懷特海倡導教育要重視人的感性的、直覺的能力的培養,要注意到知識的有機整體性、某一知識在特定情境中的意義,不但要能夠「理解太陽、大氣層和地獄運轉的一切問題」,還要能夠感受到「夕陽西下時那迷人的光輝」。懷特海的聲音可算是對歌德的遙遠呼應。

歌德對「通人」的期待,使我想起了「錢學森之問」。錢老的教育思想,有一個重要的核心,就是通才教育觀,所謂「集大成,得智慧」。他一直強調大學教育既要專,也要通,只有學生的跨學科知識掌握得越充分,創新與發現的能力才能越強。所以他認為不僅理工科要跨學科,還認為理工科還需和文科相結合。不得不佩服一百多年前的歌德的前瞻性,也不能不為我們當前教育「專業化」、「尖端化」趨勢而捏一把冷汗。

「沒有哪一個月過的是真正的舒服生活」

歌德是勤奮的。他說:「我這一生基本上是辛苦工作。我可以說,我活了七十五歲,沒有哪一個月過的是真正的舒服生活。就好像推一塊石頭上山,石頭不停地滾下來又推上去。」格爾茨在他的《歌德傳》中曾發出這樣的感慨:「許多人後來都在談論歌德的『天才』,但是他們忘記了,他是一位勤奮的天才和一位十分會工作的大師……他從不放過任何一個瞬間去思考過去,思考他成長起來的時代。」格爾茨還記述:直到1832年3月22日上午,在歌德彌留世間的最後一刻,這位垂死的老人還揮起右手在空中書寫。

歌德給人生每個階段都的擬定好合適的任務,他強調一個人應專心致志干好手邊的事。「一個人不能騎兩匹馬,騎上這匹,就要丟掉那匹。聰明人會把凡是分散精神的要求置之度外,只專心致志地學一門,學一門就要把它學好。」他一直提醒愛克曼不做一切分心的事,要求他把精力集中在一門專業上。如果愛克曼表現出一點研究自然科學的興趣,他總是勸其莫管閑事,且專心致志地在詩的方面下功夫。這也提示我們,想要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就必須瞄準一個合適的點,狠下功夫去研究,而不可拉長戰線,淺嘗輒止。

歌德是謙虛的。直到晚年,已經成為世界偉人的歌德,在日常談話中還念念不忘自己曾經向別人學到了什麼。他說:「如果我能算一算應歸功於一切偉大的前輩和同輩的東西,此外剩下的東西也就不多了。」歌德最崇拜莎士比亞,他說:「莎士比亞多麼無限豐富和偉大啊!他把人類生活中的一切動機都畫出來和說出來了!」他的敬意不僅獻給萊辛、莫里哀、席勒這些功成名就的文學家,甚至還給了比他年輕且出身寒微的法國詩人貝朗瑞。他不滿德國哲學的理論繁衍,但並不隱瞞對康德的崇敬。他還讚美荷蘭畫家魯本斯擁有「詩的精神」。

歌德一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在自身修養方面達到的境界,顯然都與他為自己尋找並確立的這些學習的榜樣密切相關。歌德曾說過:「只要你告訴我,你交往的是些什麼人,我就能說出你是什麼人。」歌德的人生啟示我們:應該在精神上與莎士比亞為師,與席勒為鄰,做一個有著高尚追求的人。

因為勤奮不懈,歌德一直處於激情洋溢的青春狀態中。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歌德仍在堅持創作《浮士德》,並且告訴愛克曼,浮士德得救的秘密就隱藏在這幾行詩里:「誰肯不倦地奮鬥 / 我們就使他得救 / 上界的愛也向他照臨 / 翩翩飛舞的仙童 / 結隊對他熱烈歡迎」。歌德就是這樣「不倦地奮鬥」過完他的一生的。

心態永遠年輕,使得他對年輕人總是滿懷期待和信心。他鼓勵愛克曼:「呃,好朋友,要成就大事業,就要趁青年時代。」他說:「人們總以為人到老才會聰明,實際上人愈老就愈不易像過去一樣聰明。一個人在生命過程中會變成一個另樣的人,但是很難說他會變成一個較高明的人。在某些問題上,他在二十歲時的看法可能就已和六十歲時的看法一樣正確。」他曾興緻勃勃地設想:「如果我是個君主,我決不把憑出身和資歷逐級上升、而現已到了老年、踏著習慣的步伐蹣跚爬行的人擺在高位上,因為這種人成就不了什麼大事業。我要的是青年人,但是必須有本領,頭腦清醒,精力飽滿,還要意志善良,性格高尚。」他非常欣賞拿破崙的名言:「替才能開路!」

這本《歌德談話錄》中記錄的便是年邁的文壇巨人歌德和年輕的文壇新秀愛克曼近十年之久的交談,這是一場老人與青年之間親切的、隨意的、誠摯的、生動的心靈交流。心靈永褒青春,或許正是歌德擁有不竭的藝術創造力且得以長壽的秘訣。

「人格確實就是一切」

這本書最打動我的地方,是歌德的人格魅力。

可以先從歌德與席勒的交往談起。歌德比席勒年長10歲,而且兩人的性格並不相同,席勒重理念、性情偏激、容易衝動,歌德則重感性、性情寬和、行為沉穩。但由於在文學上的志向一致,兩人走到了一起。兩人在訂交的10年里一共通信2000多封。歌德說:「他給我的一些信是我所保存的最珍貴的紀念品……我把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當作我寶庫中一件神聖遺迹珍藏起來。」儘管如此,歌德仍不放棄對席勒弱點的批評。既是摯友,又是諍友,這才是真正的朋友。席勒不幸亡故,歌德自己也大病一場,甚至在一段時間裡中止了寫作。席勒去世後,歐洲文壇上爭論歌德與席勒之間究竟誰更偉大些,歌德對此付諸一笑:「其實有這麼兩個傢伙讓他們可以爭論,他們倒應該感到慶幸。」

歌德一生也遇到過許多反對他的人,但是他並不因此而把對方否定掉。他把對手分成四類進行分析:一,愚昧無知,歌德認為是可以原諒的;二、出於嫉妒而反對,歌德決心要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三、因自己的成功而使別人受到了壓抑以致反對,歌德表示理解;四、指責自己確實存在的缺點,歌德認為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品格」;五、因思想觀點、思想方法的差異而反對,歌德認為很正常。由於歌德在與人交往中採取了這種寬厚而洒脫的態度,所以他自豪地對愛克曼說:「我感到驚訝的倒不是我有那麼多的敵人,而是我有那麼多的朋友和追隨者。」

我在書中能強烈地感受到歌德的真誠。他坦白自己在擔任劇院經理時曾對某些年輕漂亮的女演員「有熱愛的傾向」,「而她們對我也走了一半路來相迎,不過我剋制住自己,對自己說,『不能走得更遠了!』我認識到自己的地位和職責。我站在劇院里,不是作為一個私人,而是作為一個機構的首腦。……通過這樣的清白自持,我經常是自己的主宰,也就能經常是劇院的主宰。因此我受到必有的尊敬。」

歌德的偉大人格還體現在他對庸俗的物質主義的強烈抵制,對精神享受和幸福人生的自覺追求上:「俗套總是由於想把工作搞完,對工作本身並沒有樂趣。一個有真正大才能的人卻在工作過程中感到最高度的快樂。……才能較低的人對藝術本身並不感到樂趣;他們在工作中除掉完工後能賺多少報酬以外,什麼也不想。有了這種世俗的目標和傾向,就決不能產生什麼偉大的作品。」

感受了歌德的偉大人格,我們便能深切地理解他的一些藝術主張:「在藝術和詩里,人格確實就是一切。」「如果想寫出雄偉的風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偉的人格。」歌德把「人格」放在藝術之上。他對德國啟蒙運動的先驅萊辛偉大的人格推崇備至:「我們所缺乏的是一個像萊辛似的人,萊辛之所以偉大,全憑他的人格和堅定性!那樣聰明博學的人到處都是,但是哪裡找得出那樣的人格呢!」 歌德所欣賞的人格是偉大、偉岸、雄偉、崇高的人格。他非常厭惡當時社會上孱弱、病態的風氣:「我們這一代人的通病就是軟弱,原因很難說,不知道是由於遺傳還是由於貧乏的教育。」他認為藝術作品必須顯示出偉大的人格和魅力,而這前提是創作者本人必須具有偉大的人格和魅力。

「人格就是一切」,雖有誇大之處,但我們不難體味歌德對「人格」的高度推重。在歌德看來,從事藝術創作,決不僅僅是靠知識、技巧、聰明、才華,甚至也不僅僅是靠思想、觀念,藝術創作是生命的整體活動。真正的藝術作品應當「是一個精神熔爐中熔鑄出來的,是由一種生命氣息吹噓過的」。歌德啟示我們教育工作者,教師的人格,就是教育的一切!教師的成長,既是專業水平的提升,更是人格境界的提升。

歌德雖已離我們而去,但正如古希臘詩人儂努斯的詩句「西沉的永遠是這同一個太陽」,太陽看似落了下去,而作為人類不朽精神的象徵,歌德「實際上永遠不落,永遠不停地在照耀著」。

徐飛,蘇州工業園區語文教研員,中國教育報2014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全國「三新」作文教學研究會副秘書長,國培班講師,「大夏書系」特約編輯,《中學作文教學研究》欄目主持人,蘇州市學科帶頭人,蘇州市首屆「十佳」班主任。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文章300餘篇,出版《讀書,教師的第一修鍊》、《從此愛上寫作》、「原點作文」叢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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