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魏晉（二）：竹林七賢飲酒記

最新 06-30

橫

山

學

堂

編者按

中國古代有喝酒的傳統，中國人也有喝酒的傳統，但酒風之盛沒有超過魏晉的。

魏晉開創了無數個「酒中第一」，這雖是一種頹廢的表現，但並不完全消極，其中包含著一種對禮教、名教的蔑視與不屑，帶有一種狂放的豪氣。同時，飲酒又賦予名士一種瀟散之美、超然之美。

以飲酒而著稱的竹林七賢更是留下了許多為人樂道的軼事，且於杯中物，數名士真豪情。

竹林七賢

佯狂·阮籍

求官入邸，原為斗酒狂

阮籍少年時很有志向，登廣武城，看到劉邦和項羽打仗的古戰場，發出一句感慨：「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在他眼裡，當時是沒有英雄的，可以看出他的志向很遠大，而他在《詠懷詩八十二首》里也表達了同樣的情感。但他所面臨的政治形勢正是正始時期，魏晉權力鬥爭呈白熱化，及至司馬昭與曹氏集團爭奪權力，他親眼看到了高平陵之變，這一政變使天下名士死者過半，對他的影響很大。

因此，他開始採取不問是非、明哲保身的態度，他是佯狂，「佯狂殊可哀」，他的狂放不羈里有假裝的成分，是比較可悲的一種佯狂。他很少說別人的壞話，司馬昭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他很謹慎，不談正事，不評論當時人物。

司馬昭想和阮籍結親，要給司馬炎娶阮籍的女兒為妻子，當然司馬昭是有他的考慮的，因為阮籍在當世的影響太大了，他如果把這樣一個士大夫籠絡到自己的集團里，對其政治勢力的形成與鞏固都是至關重要的，而最好的辦法就是結親。司馬昭向阮籍求親，阮籍怎麼好拒絕呢？不能明著拒絕，否則就會招致殺身之禍。於是，阮籍連續喝了60天酒，每一天都是酩酊大醉，媒人去了以後，看見他喝醉了，根本沒有辦法開口，此事便這樣拖延過去了。可見，阮籍喝酒還是有他的政治考量，這是一種韜略。

當然，他也不能完全拒絕司馬氏集團對他的拉攏。公元249年至254年，他在司馬氏集團的手下任散騎常侍、步兵校尉等職，因此，後人都叫他「阮步兵」。不過步兵一職他自己找的，他聽說步兵校尉有空缺，後廚裡面藏著很多酒，於是他求為步兵校尉，當然也就滿足了他這個要求，還是為了有酒喝。

後來，阮籍還先後做過東平相、從事中郎等官，但他仍然以喝酒來麻痹自己，也麻痹別人。儘管如此，他最終還是逃不過一個命運——為司馬氏效力。

公元263年，魏元帝在司馬氏集團的操控下，拜司馬昭為晉王，然後要加九錫殊禮，實際上這就是篡位前的最後一個步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又學了魏文帝曹丕當年那一套，表面上還要做出忠孝臣子的樣子，假裝推託不接受封賞，可是暗地裡，他又派親信找阮籍寫《勸進表》。阮籍當然還是想要靠喝酒來逃過這次「劫難」，但是司馬昭養了他8年，現在是用在一時。

阮籍執扇圖

《勸進表》要阮籍來寫是有用意的，一是看中了阮籍在名士里的領袖地位；第二，主要看中了阮籍的文采。但當時阮籍又是酩酊大醉，可是司馬昭這次不會放過他。司馬昭以阮籍一家老小的性命為要挾，被逼到鬼門關的阮籍只好文不加點飛快地寫完了《勸進表》。後來，司馬昭就做了晉文王，但是也就在這一年，阮籍就病死了。為什麼會病死呢？因為他心中有巨大的痛苦，對於他來說，寫《勸進表》實際上把他推上了前台，逼迫自己做了不想做的事情，他喝了一輩子酒，最終也沒有逃脫權力的牢籠。我認為他的死亡和他內心極為焦慮、痛苦有關係。

阮籍飲酒，當然首先是為了逃避政治，另外主要還是為了解脫精神上的痛苦。

王忱說：「阮籍胸中壘塊，故需酒澆之。」阮籍在政治鬥爭中的佯狂是十分痛苦的，內心是很苦悶的，所以在他的詩里經常可以表現出來，像阮籍《詠懷詩》第一首就說，「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到半夜睡不著，要起來彈琴；又說「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見到了什麼，又不能說，所以說心中充滿了這種憂鬱；還說，「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為什麼胸中像懷湯火一樣呢？是世事變化招惹的，什麼變化？政治變化。政治上的殘酷無情、腥風血雨使他有這樣一種恐懼感。「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這一生的每一天都要如履薄冰，誰知道我心裡這種焦慮、焦苦呢？這種煎熬之心、憂懼之心，要靠什麼來解脫，只有靠酒。

放曠·劉伶

為討酒喝以祭祖為幌

七賢中，還有一位飲酒的名士：劉伶。

劉伶一生只有一篇《酒德頌》傳世，此人不喜與人交友，只有與阮籍、嵇康相遇才能夠「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劉伶經常手裡抱著一壺酒，乘著鹿車出行。他時常告訴僕人說，如果他不幸醉倒在路上，就就地埋了他。

劉伶嗜酒如命，喝酒常常不加節制，有一次他喝醉了，口乾舌燥，焦渴難耐，一般人喝醉了口渴，總要喝茶解渴吧？可是劉伶不一樣，他偏要向老婆討酒喝。老婆一看他這副德行，氣都不打一處來，就把酒一股腦兒都倒掉，把酒壺酒杯全都摔碎——看你怎麼喝，摔完東西，又好言相勸說：「您喝酒喝得太過分了，這恐怕不是養生之道啊，一定要把酒戒掉。」

劉伶醉酒

劉伶一看，今天撞上「河東獅吼」了，就說：「很好，我答應你。但我這個人管不住自己，只有當著祖宗的牌位賭咒發誓才能戒掉。你趕快去準備祭祀鬼神的酒肉吧。」老婆看他很有誠意，就信以為真，很快就準備了豐盛的酒肉，放在了神龕前的供桌上，然後請劉伶對著祖宗的牌位起誓。好一個劉伶！只見他醉醺醺地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念念有詞地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說完，又撲到酒肉之上，大吃大喝起來，直到爛醉如泥，癱倒在地。劉伶自稱「以酒為名」，果不其然。

劉伶在《酒德頌》中塑造了一位「大人先生」，非常生動地表達了劉伶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這位大人先生是個很神奇的形象，可以說是半人半神。他的時空觀與眾不同，無限廣大。他可以把天地當作一處宮室，把一萬年當作片刻；他以太陽為門，以月亮為窗，把天地八方作為庭院中的通道；他出外行走沒有一定軌跡，居住也沒有像樣的房屋。「幕天席地，縱意所如。」他把天當做帳幕，把地當做席子，從心所欲，隨遇而安。整個一「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這位大人先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嗜酒如命，無論走到哪裡，都隨身攜帶著飲酒的器具，酒壺酒杯，一應俱全。他把喝酒當做唯一的正事，不知道除了酒，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追求的東西。這分明就是劉伶的自畫像。

有節·山濤

只飲八斗余則不取

山濤，長相質樸、渾玉璞金，但質樸中又透著一種雅士的氣質。他是竹林七賢里年歲最長的名士，而這樣的年齡也影響到他的態度，就是適度。

「山濤能飲酒八斗，晉武帝司馬炎暗加之」。他不是能喝酒嗎，他是喝八斗的酒量，但是司馬炎有時候偷偷地給他加一些酒，但是他飲到八斗就止。可見，山濤在竹林七賢裡面是最有理性的一個人。

恣情·阮咸

與豬同飲酣然忘我

阮咸，阮籍之侄，以與豬對飲而聞名於世，也是一個放曠不羈的人。

阮咸酒量很好，經常與親友、族人一同飲酒。他們飲酒的器皿也駭人聽聞，並不是拿酒杯來喝，而是盛在一個大瓮里相向而酌。據說某天，他們依舊圍瓮而喝，恰巧跑來一群豬。當時的酒是米酒，也就是今天的醪糟，豬當然也非常喜歡吃。一時，人與豬對飲，傳為千古奇談。

至情·王戎

守喪飲酒悲運懷而不彰

王戎在晉代是有名的孝子。武帝時為他的母親守喪，雖然逾越禮制，飲酒食肉，但面容憔悴、身體虛弱，連起身都要扶拐杖。中書令裴楷前往憑弔，說：「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浚沖必不免滅性之譏」，裴楷認為王戎是至性至孝之人。而尚書和嶠在同時遭母喪，雖然寢苫食粥，但哀毀不過禮，氣色不衰。劉毅稱之為「和嶠生孝，王戎死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