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對不起，我愛你

最新 06-03

明天是我媽的生日，60周歲，寫出來，才驚覺她已經到了過大壽的年紀。就像總是忘記自己已經三字開頭，永遠二十五六。

我媽29周歲才生的我，為了上學。家人不支持，她咬牙堅持考了兩年。媽媽說，那會流行看露天電影，每天她下班回家學習，總是碰上三三兩兩相約看電影的年輕人。多年後媽媽帶我回姥姥家，碰上舊識，老態盡顯，生活艱辛，而我媽清新淡妝，飄逸長裙。從那會我就知道，命運是最公平的，直到我上幼兒園，她和爸爸還忙於考試，焦頭爛額。

我小時候姥姥帶大，我媽去看我，陌生人一樣，現在小豌和我生疏，我才深深的理解我媽當年的難過，也許就是這樣神奇的彌補，小豌跟姥姥最親。後來回到自己家，犯了錯誤，我媽只要一批評我，就試圖離家出走找姥姥，很長一段時間，我眼裡只有姥姥才是親人。也正因為這段經歷，無論怎樣，我都不肯讓豌豆離開我身邊。我爸特別疼孩子，對我幾乎百依百順，出差回來忘記帶禮物會跑到商場買好假裝帶回，一直到上大學前，我所有的衣服都是我爸買的，我爸教我背唐詩，我爸給我改作文，我爸給我寫詩寫信，那個天天在家洗衣做飯伺候我的媽媽，拿無數條條框框教育我的媽媽，永遠排在爸爸之後。我連世上只有媽媽好都不肯唱，統統改歌詞，每天大聲唱世上只有爸爸好。可是，半夜發燒背我去醫院的是媽媽，被我頂嘴氣得說不出話的是媽媽，給我訂了無數本雜誌期刊不惜花錢的是媽媽，讓我去銀行自己開戶十四歲有了第一本存摺的是媽媽。

我小時候爸爸經常出差，我媽一人帶我，我幾乎就是在她辦公室長大的。我很愛哭，一批評我，眼淚就刷刷掉，就像現在敏感的豆豆。她一撇嘴，我就立刻心軟。因為每次我一哭，我媽就更生氣的呵斥，說哭是最無能的表現，小小的年紀，忍著淚，滿腹委屈。長大後說起，我還耿耿於懷，我說我特別不理解，每個人應對事情的方法不一樣，我每次都是哭完就好，跟脆弱無能毫無關係，再說我那時才幾歲，哭鼻子多麼正常，怎麼我一哭就生氣。我媽聽了訕訕的，說不出話。事後想想，我媽自己很少哭，因為是老大，承擔了太多太多的責任，她哭，誰幫她擦眼淚？一人帶孩子，工作不順心，老公不在身邊，各種生活的煩惱，無人訴說，疲憊事多，誰都會煩躁。多年後我因為老公頻繁出遠差，日日抓狂，離婚的心都有，才能理解我媽當年的不易。

我媽是典型的理科生，不擅表達。初中時命題作文寫我的媽媽，我媽職務之便翻看學生作文，有雨中送傘有病中煨葯，我媽說，我都沒做過，你怎麼寫的？當然是編的啊，我編劇的天分大概那會就開始顯現了吧。我姨陪弟弟去打針，在一旁心疼的掉眼淚，我媽一臉不解，說不至於啊。我聽了簡直覺得自己就是體育彩票刮來的。上大學來送我，把我行李宿舍一放，我自己領來床單被罩，我媽大概於心不忍，套了個被罩，然後就吃個午飯回家了。我回到宿舍一看，被罩套反了。。。。。。收拾行李掛蚊帳，同宿舍的家長誇我獨立，我想說這有啥啊，我小學時我們家都有值日表，買早飯洗碗拖地板，我都有份。大概我那會透支了賢惠，現在什麼家務都懶得干，而我媽處處怕我累著，什麼都幫我做了。這就是媽媽，費盡心思讓孩子學會，然後長大後竭盡全力替她勞累。

我上大學離家，四年我媽從未主動打過一個電話。倒是我爸雷打不動每天聯繫，我埋怨她，別人家的媽媽天天噓寒問暖，你怎麼就不擔心我一人在外？我媽有點心虛，說你爸不是每天打電話嗎，不是一切都好?我無言以對。後來去了英國，每天想家想得肝腸欲斷，國際長途貴，我用Skype打電話，因為是奇怪的來電顯示，我媽從來不接，疑心是騙子，QQ也從不留言。有次接通，我委屈大哭，我離家這麼遠，你就不想我？為什麼就不能像個正常的媽媽？時隔多年，我媽有次突然說，特別感謝我老公，如果沒有他，她會天天擔心我不回國。我瞬間就釋然了，我的媽媽，從來就不是一個細膩的人，母愛有太多的模樣。相隔千里，她怎會不牽掛？！我那樣的質問，她拙於表達，該是多麼的委屈。

我後來懷孕、保胎、生孩子，一年我媽老了十歲。其中的焦慮，只有她知道。我媽說，有女兒真好，可是，有女兒，又真不好。嫁作他人婦，她依舊在台前。生完豌豆出產房，老公陪豆豆去了監護室，門外等我的，只有媽媽。她衝過來，紅了眼圈。等到我拆線，她乾脆躲到門外，不敢看我咬牙忍受的樣子。一輩子都很少掉眼淚的人，因為我，不知道哭了幾次。

我媽愛美，二十年前就有化妝盒睫毛膏，各式高跟鞋長短裙，我一點也沒得到我媽的真傳，快三十了才學會穿高跟鞋，時至今日依舊不會化妝。我見過我媽十八歲的照片，眉清目秀，五官出眾，那樣美好的年紀，從未想過四十多年後會犧牲一切給女兒看孩子吧？從我上高中，我媽就教育我，沒有人規定女人非得結婚生子，自己喜歡就好。等我當了媽媽，因為身體原因我給豌豆早早斷奶，我內疚自責，我媽說，豌豆沒有你可以活，但是我只有你一個女兒。我聽了心裡惴惴然。我愛我的孩子，我媽更愛我。我媽說，孩子才不是你的全部。可是，她把她的全部都給了我。

我媽教給了我太多太多，婚姻的經營，人際的相處，衣服的品味，孩子的教育。她就是我最好的閨蜜，我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講給她聽，毫無保留。我們交換穿鞋子，衣服只差一個碼，化妝水用一瓶，面膜堆一起。我們一起逛街，相約吃飯，彼此點評，眼光一致。越理解，越親密。越懂得，越欽佩。

我可以天天對豌豆不厭其煩的說媽媽愛你們，卻從未對我媽說過我愛你。我任性不懂事，有恃無恐發脾氣，卻從未說過對不起。我媽為我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犧牲了她的世界，我卻從未說過謝謝。

謝謝。

對不起。

我愛你。

生日快樂。

媽媽。

翻遍手機，除了媽媽和豌豆的合影，居然沒有一張單獨的照片，好汗顏。從電腦里翻出幾張舊照。我的通訊錄，存的是親愛的媽媽，我在我媽的微信備註里，是寶貝。彼此羞於表達，卻都存在心裡。生日快樂，豌豆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