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來，只希望你不離開

文/陌忘芊

「雨後有車駛來，駛過暮色蒼白，舊鐵皮往南開，戀人已不在。」 ——《理想三旬》

楊燁走的那天，我去車站送他。

他說，筱筱，我想出去給你一個未來。

我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離開我的視線。

上車以後，他發消息給我說，筱筱，外面冷，快回家吧。

我回復到，好的，你多保重。

而實際上是，我並沒有離開。我從車站出來，坐在外面的廣場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吐煙圈是楊燁教會我的，可是現在我學會了，他卻走了。

【一】

楊燁是我的健身教練。

決定去健身房鍛煉是因為我的前男友。分手之後不過一個月時間，他便在朋友圈裡曬出了新女友的照片，那模樣嬌小可愛，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看得我都心生三分憐愛。

再看看自己，素麵朝天不施粉黛外加一身揮之不去的贅肉，於是我扔了手中的炸雞漢堡冰淇淋，轉身去對面的健身房辦了一張卡。

楊燁當時接待的我，我沒給他侃侃而談施展他天才推銷手段的機會，直接選擇辦了一張年卡。倒是旁邊的他可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像我這麼爽快的顧客，驚訝的合不攏嘴。

辦了健身卡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去跑半個小時步，再上一個小時的瑜伽課。我的目標是兩個月之內，練出馬甲線。

因為夏天快要到了，健身房的生意愈發火爆，瑜伽課我總是占不到位置。楊燁知道了以後，每次都很貼心的為我佔座。

楊燁總是問我，明明不胖為什麼還要來健身？

我說，因為前男友。

他便不再問了。愛一個人總會自卑，前男友提出分手以後，我總想著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夠好，想來想去大約可能是身材不夠好這一點。

我總想著有一天等我練出了馬甲線，穿著小裙子走到前男友面前，讓他知道我也是潛力股，讓他後悔錯過了我。

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可是失戀後悲傷的情緒總需要發泄，於是我就把這股力量全都用在了跑步機上。

可後來我才明白，真正愛你的人不會在乎你是什麼樣子，不愛你的人不是因為你哪點不好，他只是愛上了別人。

【二】

那天晚上很晚，我正在奮筆疾書寫稿子，楊燁忽然發微信過來。平時我們聊天的話題總離不開健身，可那天卻很反常。

他給我發了一句，睡沒？

我回了一句，沒呢。

大約他也沒有想到我會這麼晚還沒睡。隔了幾分鐘才給我回道，要不要出來逛逛。

那時已是寒冬，又是凌晨一點，於是我說，外面太冷了，改天吧。

楊燁說，那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我有預感楊燁或許喝酒了，又或許發生了什麼。平日里有許多讀者總來找我傾訴，所以當知心姐姐這種事情，我最擅長。於是安慰他道，可以，有什麼話都可以跟我說。

他在微信里說，筱筱，我現在一無所有。

我安慰他道，別這麼說，你還年輕，以後會有的。

楊燁沒有再說話，或許他酒意上來睡著了。於是我關了微信，繼續未完成的小說。

第二天醒來，收到了楊燁的微信，他說，謝謝你把我當朋友，筱筱。

後來，我依舊去健身房裡揮汗如雨，楊燁也一直耐心地指導著我。那天晚上的對話誰都沒有再提及，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

【三】

有天晚上，我正在跑步機上跑步，楊燁忽然走過來對我說，我看你最近太累了，走吧，我請你唱歌去放鬆一下。

我說，可我的馬甲線還沒練成呢。

楊燁說，聽我的，唱歌也有助於減肥。

於是，我跟楊燁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KTV。我原本以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卻沒想到，走進包間的那一刻，楊燁的朋友們都在。

看著我們走進來，他的哥們打趣道，喲，什麼時候有對象了也不通知哥們一聲。

我笑著看向楊燁，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說，沒，這是我的客戶，大客戶。

楊燁一個個跟我介紹他的朋友們，可惜我有臉盲症，等他說完以後，其他的還是一個都沒記住。僅僅記住了最開始打趣他的朋友大鵬和他的女朋友小月。大鵬在一家酒吧里推銷酒水，而小月在一家女裝店裡當導購員。

他說，你別太拘謹了，他們人都很好的，你不是說你剛來這座城市朋友不多嗎，他們以後也會是你的朋友。

楊燁讓我點歌，可是我的歌聲著實不算好聽，最後拗不過大家的邀請，又不想破壞了氣氛，所以只點了一首梁靜茹的《崇拜》。

很久之前我聽過一個成語，叫做「一語成讖」，大意是不幸言中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這首歌最後的結尾是「風箏有風，海豚有海，所以明白，所以離開。」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故事的結尾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四】

我知道，楊燁與我是兩類截然不同的人。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一直到大學畢業再到參加工作順風順水，如果沒有和男友分手，或許現在已經結婚了。

而楊燁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他的爺爺很早就過世了，所以奶奶看管著他。他不愛學習，高中便輟學打工。當過餐廳服務生，做過銷售推銷產品，最後靠著還不錯的體魄和腹肌當了一名健身教練。

那天他給我發微信，是因為從小照顧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心情苦悶卻又不肯在熟悉的朋友面前顯得那麼脆弱，找不到人傾訴於是想到了我。

我格外理解他的心情。上初中時一直對我最好的外婆離開了我，我就在想，她還沒看著我長大呢怎麼就走了呢。於是看見這麼傷心的楊燁，我總能想到當初的那個自己，人前不過是強顏歡笑，人後大多觸景生情。

楊燁幫我走出來了失戀的陰霾，於是我決定幫楊燁走出失去親人的陰霾。

楊燁沒事兒的時候總會去大鵬工作的酒吧，他和大鵬的酒量很好，可是卻十分顧及我與小月，每次在酒吧里只給我們點玫瑰果茶。

可那天，我主動跟楊燁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酒不是好東西，可是能暫時忘掉憂愁也挺好的。

我原本以為陪楊燁喝一杯能寬慰他，但是千算萬算沒有料到的是，我的酒量居然那麼不好，並且我的酒品著實差勁了些。

我平日里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可誰曾想酒一下肚，平日里積攢的話全都滔滔不絕的說出來了。話題的內容自然是上一段失敗的戀愛，從我們當初相識到後來分手，我不懂我究竟哪裡不好了，他拋棄了我。

後來我沒能安慰得了楊燁，倒是他把我送回了家。那天的夜很冷，我凍得直哆嗦。我的意識很清醒，可是腳步卻走不穩，感覺像是能飛起來。他把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脫口而出，楊燁，其實要是你當我男朋友也蠻不錯的。

然後胃裡翻江倒海，吐的一塌糊塗。

【五】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過來已是中午。打開手機，全是楊燁發來的消息。他說，你還記得你昨天說的什麼嗎？

我揉了揉腦袋，果真不大記得了。他這接著說，你說你喜歡我，要我當你的男朋友。

我一口牛奶噴出來，馬上回復到，昨天喝多了，都說的胡話，你可千萬別當真。

從小到大，我只有暗戀別人的份，當面向別人表白這種話我從來都沒有說過，可沒想到喝完酒以後，自己的膽子倒也變大了。

可楊燁卻說，要是我當真了呢？

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久，然後回復他，那恭喜你了，從此以後，你就有了一個女朋友。

是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了楊燁。大約是看到了看起來那麼浪蕩不羈的他原來也有一顆溫柔的心。

我喜歡坐在楊燁摩托車的後面，夜晚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騎得很快，我從後面抱著他，只能聽到他與我的心跳聲，看到他與我飛揚的發梢。有那麼一瞬間我會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楊燁知道我喜歡哥哥張國榮，於是陪我看他所有的影片。看到《春光乍泄》的時候，電影里何寶榮離開黎耀輝以後，一個人坐在計程車裡抽煙，那模樣孤獨又倔強。

於是我說，楊燁，你教我抽煙吧。

楊燁教會了我抽煙，每次他抽煙，我也跟著他抽。他吐煙圈，我跟著他學，卻每次都被嗆到。

我生日的那天，楊燁問我有沒有什麼願望。

我說，我想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伊瓜蘇瀑布前許願。我不要像黎耀輝那樣一個人，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楊燁說，好，筱筱，有一天我一定會陪你一起去。

楊燁總說我的聲音很好聽，他喜歡在背後抱著我靜靜地聽我唱歌，我想，他的耳朵肯定不好使，否則怎麼會忍受得了我這麼難聽的歌聲。

我和楊燁一起打了耳洞，紋了身。我在腳踝紋了一隻狡黠的火紅色的小狐狸，他在同樣的位置紋了一隻蒼勁的鷹。我本來是一個很怕疼的人，可是因為楊燁，我不怕這些。

楊燁說我跟著他變成了壞女孩。

我笑著說，或許我本身就是一個壞女孩呢。

【六】

情人節的那天，我與楊燁挑選了一組對戒。我笑著對他說，楊燁，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忽然想嫁給你。

楊燁看著我的眼睛說，筱筱，你等著，會有那麼一天的。

可是我等來的卻是一張車票。

他說，筱筱，我想要離開這座城市出去闖闖，你給我兩年時間，我會為你闖出一個未來。

看著他眼裡的決絕與嚮往，我自知攔他不住。於是只能道一句，照顧好自己，你要知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

楊燁終究還是走了。並沒有發生像在電視里那樣追火車的戲碼，我在車站平靜地看著他離開，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然後轉身，淚如雨下。在車站裡沒能說出的那句「不要走」，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我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車站外的廣場上坐了好久，直到太陽落山，天上繁星閃現。

剛開始的時候，楊燁每天都會給我發來他的消息。

筱筱，我下車了，這座城市我感覺既陌生又繁華。

筱筱，我和別人在一起合租，雖然在地下室，但是空間挺大的。我這些天一直都在投簡歷，明天就準備去面試了。

筱筱，你知道嗎？我找到新工作了，你也會為我開心的吧。

筱筱，每天晚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我就格外想你。

可後來，楊燁的消息漸漸少了。直到有一天，我徹底聯繫不到了他，他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去了何方。

現在的通訊技術這麼發達，想知道一個人的消息很容易，可是失去一個人的消息同樣容易。他換了新的手機號碼，搬了新的家。

楊燁走了以後，大鵬和小月都很照顧我，我們倒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沒有辦法，我只能去求助大鵬和小月，可他們也同樣都沒有楊燁的消息。

我孤身一人去了楊燁所在的城市，可是那麼大的城市，我終究尋他不得。我去了他說的那個地下室，已經換了新的住戶。他工作的地方，老闆說他已經離職了。

我在那座城市遊盪了一個月，每天我走在路上，養成了一種習慣，有意無意的抬頭注視街上的路人，我想有一天我會在街上碰到他。可是，那一天真的遙遙無期。

在回程的車站裡，我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看著戀人相擁著告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又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雄勁的蒼鷹終於自由自在地飛到了屬於他的廣闊天地，可是他卻不知道，那隻火紅色的小狐狸一直在沙丘上等著他歸家。

【後記】

兩年的時光很快過去，我也已經很少再聽梁靜茹的歌了，而是喜歡上了民謠，最喜歡那首陳鴻宇的《理想三旬》。「夢倒塌的地方，已爬滿青苔。」

我曾經一直幻想著楊燁會回來找我，告訴我他還愛我。可是，終究那只是我自己的想像了。一夜之間，那些故事，總歸成為了回憶。

他來過，走過，愛過，我也就該醒了。我曾覺得我熬不過這個寒冬，但我後來看見了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便又過了一年，如今我已不再留戀。

於是，我順應了母親的想法，去相親，然後遇見一個合適的人，很快地訂婚結婚一氣呵成。

拍婚紗照之前，我去了紋身店洗掉了那隻小狐狸。當初和楊燁一起紋的時候到不覺得很疼，可是現在，刀子一寸一寸在皮膚上滑過，彷彿洗掉的不是那隻小狐狸，而是楊燁在我腦海里的記憶。原來忘掉一個人，要這麼疼。

我對自己說，楊燁，我要忘了你，我總會忘了你。

婚禮那天，小月對我說，這兩年，你是不是很恨楊燁？

我說，我恨他，恨他不說一句話就走了，恨我等了兩年他還是沒有回來。或許一開始我就錯了，他不是歸人，而我只是個過客。

可小月卻哭著說，你別恨他，他很愛你，比任何人都要更愛你。可你知道嗎？他總覺得自己不夠好，給不了你更好的生活。一無所有的他沒有勇氣面對你，他給不了你未來，所以他才選擇離開。

我沒有再說話。

可楊燁你知道嗎？當初你說我要出去為我闖出一個未來。

可我的未來，是希望你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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