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閱盡天地春（上）——假如高考作文說閱讀

一眼閱盡天地春（上）

——東皮先生說閱讀

世界那麼大，誰都想看看。

人生是一段夜色，慢慢探索到天亮，往往沒來得及看清世界乃至自己的真實面貌，就困得一睡不起。所以實在沒辦法追求結局——曲終人散後，寂滅無常。

但是前人留了好多燈塔和鏡子啊。人的成長，終究不過是「兩閱」：親自走過的，是閱歷；在你眼光不及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許多前輩為你活過何止三生呢？

遍覽周天大千，游盡山川淵澤，親歷古今興亡，看透人間冷暖，那便要閱讀。真的閱讀，並不僅僅是背了書來換學歷的。

壹讀書明理

據說人就是為了解決三個問題活著的：「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原來如此，怪不得說人生是一段「旅程」，這分明是乘警查票嘛。

前幾天，一位女博士因為自己遲到誤了飛機，憤而打了航空公司職員兩耳光。夫「女博士」者，想必讀了許多書也；因為自己的錯誤而打別人的耳光者，是書都讀到牛屁股上了——牛哄哄的臭脾氣啊！這就叫「不明理」，她在那一刻，一定不知道「我是誰」。幸虧這世界還有道理可講的，先是法航拉她黑名單，後是國航拉她黑名單。非常正確，既然你投之以「不明」，於是我便報之以「拉黑」。

《人民的名義》裡面，侯勇扮演的處長被人贓俱獲時痛哭道：「我是農民的兒子……」，侯亮平局長諷刺道：「我就納了悶了，農民怎麼那麼倒霉有你這樣的兒子？」

夫能guo jia fa gai wei任處長者，想必讀了不少書；而磨牙吮血，膏脂百姓，是把書讀到虎狼口邊了——那血淋淋的貪婪啊！這就叫「不守理」。天道好還，他既然分明忘了「我從哪裡來」，那麼有司就明白告訴他，此後該「到哪裡去」。

前前幾天，有一位留學美國的女子，在公開場合說「美國的空氣都是甜的」，然後大罵國內如何不好。然而儘管吮癰舔痔甘做洋奴，自絕於桑梓故鄉，但美國人也究竟並不十分看得起她。

夫能去美國留學者，想必讀了不少書也；然而數典忘祖，外不能取信於異域，內不能投望於母邦，是「不明理」，所以大概也很難將來「到哪裡去」。

人終究要活一個明白心安，才能死而瞑目。

1283年冬，一個讀書人被押上刑場，這是他被俘以後第一次跪下：「我的事做完了，容我向父母之邦拜別。」

這個讀書人，是文天祥。

死後幾天，在他的衣服里發現一根帶子上寫著幾句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也不過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贏得一個「不愧」而已。

中國人講讀書是極質樸的。可以功利：「書中自有黃金屋、顏如玉、千鍾粟……」；「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中國讀書人的最高理想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中國讀書人的最低標準是：心術不可得罪於天地，言行要留好樣與兒孫。

所以讀書人文天祥除了昭告天地自己問心無愧之外，還要在書信里叮囑妹妹：「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這裡，於義當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環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淚下哽咽哽咽。」

死便死了，道理錯不得：要做好人！

明理的讀書人是好人，所以中華文明不絕。

因為能用明理的讀書人如董宣，劉秀才能成大漢中興之主；因為有明理的讀書人如魏徵，李世民才能造大唐貞觀之治；因為有明理的讀書人如包拯，范仲淹、蘇東坡……大宋才能在黑暗的中世紀獨絢爛於地球。

因為讀書明理，「反動軍閥」段祺瑞吳佩孚守大節不做漢奸；

因為讀書明理，學界泰斗錢學森黃大年棄繁華毅然回國。

往小里說，讀書明理，至少不會被某輪功騙得有病不求醫，不會被張悟本騙得天天吃綠豆，不會被楊永信電得渾身直哆嗦。

天理昭彰，大道煌煌，前人都寫在書里，但我們要會讀。

貳讀書識人

人的根本屬性是社會屬性，也就意味著人總要和人打交道。

大約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痛：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實讀書可以學會識人，書里教過的。

孔子早就說過：「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會不會看人啊，孔子說了「看他言行的動機，觀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安心幹什麼，這樣，這個人怎樣能隱藏得了呢」。

如果還不夠明確，《史記·魏世家》中記載了一段對話，法學家李克向魏文侯提出了五條考察人的標準：「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

古人已經給出了實用範例：周襄王二十四年，秦國軍隊準備襲擊鄭國，行軍通過周王城北門，每輛兵車上的左右衛都只是摘下頭盔向王宮禮拜，馬馬虎虎算是向周天子表示敬意。但大多士兵剛一下車又一躍而登車前進，敷衍了事。王孫滿看見了這情形，對周王說:「秦軍一定會倒大霉。」周王問:「為什麼呢?」王孫滿說:「秦國軍隊輕狂驕橫，輕狂則少謀略，驕橫就不注意禮節。不注意禮節就會隨隨便便，缺少謀略會使自己陷入困境。進入險要之地還在隨隨便便，漫不經心，能夠不失敗嗎？秦國軍隊不遭到災禍，那我們讀的自古傳下來的道理就不管用了。」這次秦國偷襲鄭國的軍事行動勞而無功，秦國軍隊回國途中，遭到晉國伏兵在崤山的痛擊，秦軍的三個主帥白乙丙、西乞術、孟明視全被晉軍俘虜。

王孫滿學以致用，正中鵠的。

三國時蜀國重臣法正，很有才幹，直言干諫，但有個毛病，愛義氣用事計較個人恩怨。有人建議諸葛亮向劉備彙報，「抑其威福」。諸葛亮則從大局出發，認為法正恰如羽翼一樣輔佐劉備，才使劉備能夠應付時局，不必因小過而束縛其才幹的施展。毛澤東在《資治通鑒》里批註說：「觀人觀大節，略小故。」所以麾下英傑輩出。

因為讀書使人明智，明智方能識人。

所以，你讀過了「巧言令色，鮮矣仁」，又知道齊桓公是怎麼死的，就不會上易牙、豎刁、開方這種人的當；

你讀過了宋仁宗「萬般皆不會，只會做皇帝」的史實，就知道什麼樣的領導可以跟；

你讀過了管仲和鮑叔牙的故事，就知道什麼樣的朋友可以交；

但還要以「明理」為根底啊。讀書不通透，錯識錯用人，為禍就大了。

王安石笑孟嘗君不會用人，「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識人不明，空養三千門客。但手電筒只照別人，你再看王安石自己變法的用人：基本貫徹「黨同伐異」的原則，凡說變法好的，不論人品操守，一律任用，結果一大批投機家、告密者、政治騙子湧進新政集團，趁機大肆攫取個人利益——曾布、章惇、魏繼宗、呂惠卿……上行下效，最後充滿理想主義的新政嚴重傷害了百姓，也毀在這些人手裡。

叄讀書養氣

黃庭堅有一句名言：「人不讀書，一日則塵俗其間，二日則照鏡面目可憎，三日則對人言語無味。」

閱讀的終極功能在於完善自身，活出滋味。

古人說「讀書養氣」，養什麼氣？

首先是志氣：千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這裡有兩份名單：

第一份：傅以漸、王式丹、畢沅、林召堂、王雲錦、劉子壯、陳沆、劉福姚、劉春霖。

第二份：李漁、洪昇、顧炎武、金聖嘆、黃宗羲、吳敬梓、蒲松齡、洪秀全、袁世凱。

哪份名單上你認識的人多一些？

答案揭曉：

前者全是清朝科舉狀元；

後者全是當時落第秀才。

如果沒了志氣，泯然眾人都是幸運的。蒲松齡有一副對聯，可以下酒：

苦心人，天不負，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其次是正氣，讀書養正，百邪不侵。文天祥的《正氣歌》已經說得完備透徹。正氣不僅善護己身，還必然福澤子孫。

千古正人包拯留下的詩文不多，但有一首是他生平寫照：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干終成棟，精鋼不做鉤。倉充鼠雀喜，草盡狐兔愁。先哲有遺訓，毋貽來者羞。

包氏家族，綿延至今，功名俱在。

第三是豪氣。

不僅僅是項羽見秦始皇出巡說：「彼可取而代之也。」周恩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盡人皆知。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比如任正非，他的父親是鄉村中學教師，家中還有兄妹6人，中、小學就讀於貴州邊遠山區的少數民族縣城。知識分子的家庭背景是任正非一生第一個決定性因素，即使在三年困難時期，他的父母仍然堅持讓孩子讀書。

失業負債，前途暗淡，但是1987年，任正非集資21000元人民幣創立華為公司。1992年孤注一擲投入C&C08機的研發。

沒有一股豪氣，哪有今天的華為。

第四是勇氣。

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丑》

讀書人知道，手握真理敢於獨自前行是巨大的勇氣，而自省不足，承認錯誤，是更大的勇氣。

子貢說：「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有反省自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孔子，有洗心革面，「盡除三害」的周處，有負荊請罪的廉頗，還有跪倒在地的德國總理勃蘭特。

第五是秀氣。

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不用去韓國，不用買化妝品，不用全身上下用名牌裝飾得像個行走的奢侈品專櫃。

窮得沒有新衣服的王猛能以卓越的見識，讓皇帝和權貴們紛紛學他在身上捉虱子；丑得讓人笑話的左思能以一篇《三都賦》讓洛陽紙貴、萬眾仰慕；晏子是個矮子，但沒有人敢不仰視。

所以古人說，讀書沒有變化氣質，等於沒讀。

第六是和氣。

「滿招損，謙受益」。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和」的精髓在於「德」。為政以德，譬猶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因為「德不孤，必有鄰」。以盛氣凌人，以權勢迫人，以學問欺人，古今沒有好下場。所以張英會告誡家人：「千里傳書只為牆，讓他三尺有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第七是逸氣。

人生之不如意事常八九，如果不能養出幾分心逸物外的氣度，總覺得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牢騷太盛，不免斷腸人在醫院；

世間得意處如浮雲障目，如果不能涵蘊幾分怡然自樂的心胸，總想著一朝權在手，我予取予求，俗欲太旺，不免一世名付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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