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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人的鬼城

01.

快畢業了,我終於全面進入找工作狀態。

美國的校招,通常只有第一輪在校園。

二三輪面試,學生需要到公司所在地去。公司給一張臨時信用卡,支付機票、租車、餐廳、五星級酒店。

同時面試四五家公司,立刻提前過上空中飛人的生活。

福斯特商學院的周五沒有課。

一周三天假,我起初歡天喜地。

卻發現星期五的教學樓比平時還熱鬧:各大公司在裡面拉展台,開設臨時社交會。學生、管招聘的校友,人人西裝革履,妝容精緻,手持簡歷,又握手又說笑。我不敢掉隊。

卻發現混了臉熟,拿到面試之後,一周三天假反而更遙遠:周四下課趕飛機,周五面試,周六狂發朋友圈,周日回家寫作業才是生活常態。

這是2015年4月。

我面試一份暑期實習,目的地是傑克遜維爾市一家會計事務所。

發現目的地離那座城不遠,我決定用220分鐘繞道去一趟,經停一天。

那座城是我過去長途旅行中的一站。

它有一個很法國的名字,Savannah,薩凡納。重音在「凡」上。

02.

我上次去薩凡納,是2014年12月。它是豎穿美國里的一站。

李泓業選的這座城。

我對它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南方最古老的城市,在《飄》里,斯嘉麗的爸爸在這兒做棉花生意致富。

待了一天之後,我說,我從不知道美國有這麼美的城市,我應該不會再遇到這麼動人的地方。

我們的入城時間,大約是夜間十點。

做過功課,所以直駛河岸街,薩凡納的標誌。

1733年開始,它已經是美國南方重要的棉花交易大港,石街的石頭全是歐洲貨船卸下的壓艙石,沿街歐式建築,棟棟歷史文物。

它氣候好得不真實。

12月的隆冬,竟然涼而不冷。

我們沿著被夜染黑了的薩凡納河岸走,河面上,貨船燈光零星點綴著晃悠悠的水,靜謐又安寧。

另一邊,一排店家燈火通明,但光芒柔軟,不刺眼。

建築都是老歐洲味道的,店名用哥特字體書寫,名下寫年齡,仔細一瞧,大都是三百年老店,最年輕的也有小一百歲。

路是石板路,兩條電車軌道蜿蜒延伸。輕風拂面,拂不出聲。一切祥和,優雅,美好。

突然,就在那軌道上,一輛大黑車咣噹噹駛過去,車裡尖叫慘絕人寰,我眼神不好,還未弄清狀況,六人組裡,最膽小的董噠噠已經在嚎了。

「是鬼,我真看見了!

薩凡納確實有「鬼城」之稱。

1733年建城,1778年,先被英軍攻佔,又被美法聯軍圍剿,獨立戰爭後沒幾十年,再度變成主戰場,南北戰爭。

美國歷史上僅有的兩場本土戰爭,薩凡納都是冤大頭。和平年代依舊不安生,先後慘遭風暴,火災和兩場瘟疫折磨,死傷無數。

人死多了,鬧鬼傳說也多了。

谷歌一搜,廚房鬼,倉庫鬼,公園鬼,墓地鬼,窗上鬼,河岸街鬼,小女孩抱嬰婦女老人鬼,各個標明時間地點還配照片。

我仔細看了兩張,比對眼前景色,一模一樣,手機嚇掉在地上。

河岸街分明祥和著。

街上的行人見了鬼車,淡定堪比日本人遇地震。

忽然,又是一輛鬼車呼嘯駛過,六人組抱作一團亂叫,嚇到路人,我們解釋見到鬼了,他笑指前方十米的小門面。

——薩凡納午夜鬼宅之旅!

敢情鬧鬼也是旅遊項目。

這必須一探究竟。

乘鬼車繞城,下車進鬼屋。

四棟分散在城市角落的鬼宅,首先是豪宅。

燈光輝煌,色彩綺麗,女接待一身黑紗裙配黑面紗,隱隱露出紅唇,帶領我們看房,聽故事。

獨立戰爭時代,有個美艷的少婦,長輩、丈夫和後代紛紛死在異鄉,留她一人一生幽怨地打扮房子。於是房子美如畫。

我細細看著鵝毛筆,泛黃捲紙和窗外的南方植物,忽然覺得自己離《飄》里那幫南方農場里長大的,無憂無慮的闊氣年輕人很近。

很奇妙。

我彷彿昨天還在初中課堂上,把《飄》藏在數學書里,佯裝聽講,實則閱讀和幻想他們的生活,一個恍惚,我已經走進他們的城市,他們的屋子,做客。

土豪鬼屋看了幾棟,又來到破敗鬼屋。

房裡四處是蜘蛛網,角落散落著棺材,突然,白熾燈閃爍,導遊的慘叫自屋外傳來,男人率先衝上去,門鎖了,踢不開。

窗破聲,鼠叫聲,閃電聲紛至沓來,窗子忽明忽暗,滿屋都是尖叫和啼哭。

我在心裡默默鄙視,這三毛錢特效,還不如《花千骨》。

李泓業坐我旁邊,臉嚇白了,我問你還好嗎,他說還好,牙齒打顫。

我又摸黑找膽兒最小的董噠噠,她竟安靜著,再一看,她身旁緊跟了六人組裡的阿周哥。

他在拍她後背,無聲對她說。

沒事的,我在。

我默默地退下。

六人行,小團體不可避免,小曖昧也有撥雲見日之勢。

03.

薩凡納,是殖民時代的英國人規劃建設的,四四方方,像棋盤,街衢四通八達。

就算不看地圖,一條直路沿著走,總能到達想去的地方,不會兜圈和迷路。

街邊到處是橡樹,這美國南方的特色植物,葉子極為繁茂,枝幹像盛開一樣,朝四面八方生長,也不知是枝椏還是葉子上,掛著毛茸茸的綠絲絛,比柳樹密、短、細。

細絲輕搖,陽光瀉下來,整片綠都繞了一抹薄薄的綠霧。

清晨七點,鮮有車聲人聲,到處都是靜的,只偶爾有馬車經過。

比起凌晨五點開始堵車的西雅圖,這裡簡直像是被時代遺棄了。

不想開車了,想走路。

天氣太好,不涼不熱,不濕不燥。我穿短靴,毛衣,下身一條超短裙,走在路上,被稀薄的陽光一裹,淡淡的風一拂,竟剛剛好。

滿地都是陽光自樹隙投下的光斑,不曬。

我們聊天,走路,走走停停。

走過一簇又一簇樹隙。老屋,古樹,路牌一路看下去,街心花園到了。

傻阿甘坐在公園長椅上講自己的愛情,說出那句著名的「生活像一盒巧克力糖,你永遠不知下一顆會是什麼」,是在這裡。

我們找那張長椅,長椅已經在博物館裡。

阿甘身後的銅雕像還在,他是英國將軍,喬治亞殖民地的創始人,從1910年銅像落成,佇立到現在。

他不遠處還有1736年自英國遠渡傳教,卻糾纏上了愛情的的牧師。

他們都老了,死了,卻把故事永遠留在了這裡。

我身邊的五人,三三兩兩並行,說著我聽不見的耳語,他們也將把故事留在這裡。

像這樣的街心公園,這座城裡有24座,全為紀念獻給戰爭的生命。

我們穿過墓園,穿過噴泉,美人魚和天鵝仰著頭吐水,水很細,像霧,空氣彷彿也是自帶霧的,微濛但不過於濕潤。

陽光下,滿眼的噴霧泉,空氣疊加橡樹,整座城都氤氳在一大團霧中。

走出街心公園,又是馬路,四通八達。

11:00,城市靜得像在午睡,又彷彿一直在睡,從未醒來。

馬路上,竟然馬車比小轎車多。

它們打著陽光緩緩駛過,模樣有些過於浮華和精緻。

細輪,小椅,雕欄畫棟,頗有哥特感。

黑衣的婦人坐在小椅子上、男人趕馬,我們追逐著拍照,嬉戲、奔跑但不敢喧嘩,一抬頭,馬車跑遠了,面前的建築威猛得懾人。

是聖約翰大教堂。

初中時背單詞表,church是教堂,cathedral是大教堂。笑美國人多事。

十年後的今天,親眼被cathedral的輝煌震到了,才深深理解「church」確實過於小家碧玉。

這棟建築,外牆通體潔白,金漆描邊,兩柱放鐘的陽台上有綠色尖頂,仰望起來,有它們直入雲霄了的錯覺。

窗和門都大得像誤入了巨人國。

殖民時代,大約400年前,英國人統治東十三州,最南端便是喬治亞,薩凡納是喬治亞首府,南邊的佛羅里達州隸屬西班牙。英國信奉新教[Protestant,中文翻譯成新教,基督教的三個分支之一,其他分別是天主教和東正教。而漢語里的基督教多指新教,並非三大教派統稱],西班牙和其他歐洲國家盛行羅馬天主教[羅馬天主教,Roman Catholic,也稱天主教,教皇在羅馬]。這大教堂是新教領地上的天主教堂,英國人擔心她與西班牙沆瀣一氣,三天兩頭髮禁令,直到1796年,美國獨立很久了,才重新繁盛起來。

繁盛218年了,還是這麼莊嚴,靜穆。

這是星期天的中午。

遊客絡繹不絕,人一進門,腳步自動就輕了,偌大教堂里一點聲音也沒有,天花板上蜿蜒著聖經故事彩繪,因為太高,看不清楚,兩旁的彩繪玻璃窗把陽光染了色,光芒一柱一柱投在地板上,微塵清晰可見。

我借阿周哥的相機拍照,打開一看,驚了。

董噠噠在走路,董噠噠在拍照,董噠噠在發獃,簡直是一部1GB高清董噠噠動作集。

李泓業看到了,「這什麼情況?」

「愛上了。」我推斷。

我找阿周哥問話,找到他了,不好意思上前。

他坐在做禮拜用的長椅上,露出小半背影,身旁是董噠噠。

他們並著肩落在彩繪玻璃窗投影來的光芒里,寧靜,聖潔,彷彿誰喧擾誰犯罪。

竟然就這麼萍水相逢,一起旅行,然後墜入愛河了。

在這麼一座靜美得不真實的老城裡。

半年前我與他有過接觸,他那時有女朋友。我抽了本聖經,向主祈禱他們已分手。

我忽然想起一個男孩。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我找了一柱光芒,坐下,翻他微博。

他過得很好,過去也都沒有刪。我從頭到尾翻一遍,看一遍他一點一點與我無關,與我有關,再與我無關。

我有點惆悵,不過翻翻自己微博,也早就沒有他了。

越來越難以觸及的記憶,只有在薩凡納這樣靜謐,安寧,與忙碌時代隔絕了的地方,才能被瞬間的,偶然的想起。

我又抽一本聖經,把手機夾在裡面。

主啊,剛剛的祈禱不算,請你讓這個博主創業順利,幸福,快樂,健康。

04.

2015年4月。

我在前往薩凡納的高速公路上,想念薩凡納。

我還記得離開的下午,我們歡快遊盪了小半個歷史區,發現忘記車停哪了。

李泓業很著急,我正愁還沒玩到馬車,連忙出主意,「正好乘馬車去找呀!」

攔下一輛,坐上去,奮力沖大部隊招手。

陽光灑在他們無奈的表情上,風吹起年輕的劉海。我很年輕,在大笑。

後來,我被問起去過的最美地方,總是不假思索,薩凡納。

眼前卻是陰天。

雨越下越大,聳立在民居里的尖角教堂,古舊鐘樓,穿插在斑駁老牆間的公園,全部被籠罩在水線里。

街上沒有行人,沒有車,沒有馬車。

天色暗,空氣悶,我快看不見街道了,只看得見雨刷刮水,滿世界只剩下雨打車窗的聲音。

一切都陰森森的,我想起那些鬼故事,匆匆拍幾張到此一游照,調轉車頭就跑。

剛上高速,一個男青年站在雨里,倒伸拇指攔車。

他的車停在路肩上,應該是沒油了,真慘。

我把車停在路邊,預備載他去打一壺油,送回原地,兌上,我以前受過同樣的恩惠。

可我遲遲不敢開車門,這裡是美國南方,電鋸殺人狂,開膛手,食臉狂魔出沒的地方,我是年輕女性,獨自一人,開車,慘死電影片頭,引出故事情節的標準女配角。

我正糾結,男青年「Yo!」一聲,朝我走來。

我嚇得立刻返回公路,大喊一聲,「take a Uber!」。

一踩油門,破雨狂奔,連男青年帶薩凡納,一起遠遠甩出視線。

05.

最美的地方上哪兒去了?

我忽然想起五張臉。

我們共同度過的那一天,有陽光,有美景,有夥伴互生情愫,有一起走過街道,品味歷史,互相照顧。

但這一天,和整趟豎穿美國一起,迅速地結束了,除了因此變成情侶的一對男女,我們道別,回到各自的生活,逢年過節祝福一下,很少聯絡。

我翻出微信群,發送幾張今天的雨中薩凡納。

「夥計們,我故地重遊了,想你們。」

收到回復。

「雨好大!」

「去那幹嘛?」

「啊啊啊我在忙回頭說話!我也很想念大家!么么噠!」

消失了。

原來,歲月當真無可回首。

景色美好是一種內心感覺,都摻雜著其他美好的記憶和情節。

薩凡納的美,美在景色本身,更美在勞頓一整年的放鬆,一群年輕自由的人,鮮衣怒馬,浪跡天涯。

只是,有緣相遇的人,只有極少數還有緣再會。

日本人喝茶,講究一期一會。

——面對面坐著與你喝茶的機會,一生只有一次。因為下一次,人也許不會是同樣的人,茶永遠不會是現在的這杯。

即時人能再會,景難再會,景再會了,時光無法再會,人與人間的狀態過了就過了,只能心裡回首,不能用腳回走。

否則就像我重遊薩凡納一樣,勞心勞力,破壞了僅有的美麗記憶,只能狼狽逃離。

06.

該怎麼辦呢?

從此不糾纏已失去的。

哪怕偶然再會,絕不抱那過去的、過期的期待與心態。

向前走。

人強大了,心敞開了,世間就永遠有待發現的新美好。

我拐彎,一腳油門,朝另一座美國老城,查爾斯頓駛去。

-END-

篇後語:

2014年寒假和hongye在微博上找網友一起自駕豎穿美國,留下了這篇文章。

文/另維

圖/震宇張

編輯/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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