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只是一塊石頭

滴答，一滴雨水從雲層落向地面。它穿過流動的空氣，沾染二氧化碳，剛好落在超過5億平方公里的地球表面一個不足5毫米寬的石縫中。

這不是旅途的終點。咧嘴迎接它的石灰岩，準備了豐盛的碳酸鈣大餐。酸性的雨滴充分「消化」了它們，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繼續滴落。

最終，它停在石縫下方溶洞的地面上，水分飛散蒸發，碳酸鈣析出沉澱，形成薄得可以忽略不計的一個方解石圈。

這一年，雨水特別豐沛。在同一個位置，方解石圈像麻繩上穿起的銅錢般一片一片累積。一整年過去，地面上有了一個3毫米高的小突起。數千年過去，它才長成一棵俊俏的「石筍」，矗立在幾十億年前開始形成的喀斯特溶洞內。它頭頂、身邊皆是鐘乳石、石柱和石筍，需要特殊的氣候和地質環境才能形成。

人類來了，古老的溶洞有了名字，如今那裡叫中國貴州松桃縣潛龍洞，收費開放。幾天前，一個年輕的男性人類走進去，走到那棵千歲的石筍面前，一腳、兩腳、三腳，踢斷了它。

理由僅僅是「看看它是不是假的」。可要是鋼筋水泥的，斷的肯定不是它。

眼看著，高考要結束，暑假要到來，全中國乃至世界範圍的旅遊勝地，又會迎來一波熱鬧。熱鬧包藏著「危險」，「盛名遠播」的中國遊客，在名石古木上刻字，在湖泊泉水畔小解。我們拋垃圾、留廢品，成群結隊，喧嘩鼎沸。

當地人一隻眼睛垂涎地盯著我們的錢包，一隻眼睛嫌惡地瞥著我們的舉止。上個月，貝加爾湖管理處抱怨中國遊客把湖畔石穴當成了便池。上上個月，冰島新聞指出，奈山半島「攝影師天堂」景區有人用石塊堆出巨大漢字「中國」，破壞了自然景觀。

我寧願相信，這是有人在故意抹黑。中國遊客都是「老司機」，怎麼可能留下這種證據。但我確信無疑的一點是，比起古人，我們反而忘了怎麼和自然相處。

一周前，中國國家林業局把一起舉報轉給黑龍江省林業廳，內容是幾張微信截圖。圖中，有人宣稱挖到山中野生的珍稀蘭花，並給朋友炫耀。

蘭科植物嬌貴，許多蘭花都是「豌豆公主」，凍不得，曬不得，旱不得，澇不得，人工培植很難成活。拿圖中的杓蘭來說，空氣濕度要大，還得能流通。氣溫要35℃以下，還不能太低。如果人工培育，注意事項能寫一篇論文，更不要說防病除蟲。更何況，杓蘭還是「近危」物種，有野外滅絕的風險。

自然界千奇百怪的環境誕生了各種各樣的動植物。生物的特性與環境相適應，形成完美而平衡的閉合圈，就像背陰暗淡的石壁自有蘭花怒放，英俊的仙人掌裝點燥熱荒蕪的沙漠。

因為熱愛多肉植物，我表妹埋頭苦讀，長久試驗，才養活了一架子毛球和肉花。而我媽每年過年都搬蝴蝶蘭、水仙、杜鵑回家，它們總是活過了初一，活不過十五。

人們除了喜歡羅馬的古老和拉斯維加斯的繁華，也愛大自然的本初之美。面朝大海，馳騁草原。看那分熱情，幾乎以為是真愛了。只可惜，像那位踢斷石筍的男士一樣，許多人愛那一眼間的美好，就像愛美人的臉，卻不愛她的靈魂，不愛她的過去，更談不上共存與守護。

人類有個老毛病，總覺得自己比自然高級，自然就是拿來賞玩利用的。其實被三腳踢斷的不只是一塊石頭，還是一段豐厚的歷史，被連根拔起的蘭花，也是一段物種演化的傳奇。和這樣雄奇又精巧的自然之力相比，人類的行為一點也談不上高級。

2016年中國高校入學率達40％，中國如今也是全球高質量科研論文第二大貢獻國。我們為飛船進入太空、基因工程領跑世界而驕傲，我們也該清晰地看到，還有人會在億萬年形成的溶洞里，用鞋底去試探鐘乳石的材質。

最終，踢斷石筍被罰500元。偷挖杓蘭沒法兒罰，因為這花兒還沒來得及進入最新的保護名錄（舊版是1999年的）。冰島用石頭擺漢字的事主找不到，貝加爾湖為迎接廣大中國遊客興建的旅館依然直接把下水管道接到冰面上——2500萬年前板塊碰撞形成的瑰麗湖泊，聞起來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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