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號 · 王的愛情

夜裡睡不安穩，輾轉醒來，試著找香煙，終於在牆角尋著一支煙，它靜靜地睡在2017年初的報紙身邊。

小心翼翼地點燃，把煙霧連帶夜色一起吸入肺中。一瞬間，一股熟悉的味道在我的鼻息四周瀰漫出來，借著月色，看清這支煙的牌子，原來是久違的七星。

這是我從前一直抽的香煙。從高一開始，我對它便不離不棄，情深如子。

1

那時候我是一個比較不討老師喜歡的男生，上課好動，愛講話，做小動作，所有壞男生喜歡乾的事我都干。總能聽見老師說，「王，不要講話了。」「王，別睡覺了。」「王，黑板在前面，不在後面。」

我叫「王囧」，我恨死這個名字，可惜我老爹去世早，我無法責問他為什麼起這麼個稀奇古怪的名字。每當填寫表格，對方總以為我在戲弄他，認為我在鬼畫符。

直到初中也沒幾個老師認得這個字，為了方便，老師們就叫我「王」，聽起來有一種優越感，同學們也跟著這樣叫我「王」，我心底暗笑。

我們敬愛的老師對付上課喜歡自由交談的孩子有一個絕招，那就是放學的時候將他們一起留下來，然後，靜坐。

對於上課愛亂動的男生來說這無疑是生不如死，尤其是我。當我和他們一起靜坐時，曾親眼見過他們雙目含悲，幾乎自刎的眼神，不禁當場潸然而淚下。

有一件事我是後知後覺的，就是最初一段時間，在打坐的同學裡並沒有我，後來才有，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才知原由，因為班長小莫同學壓根兒寫不好我的名字，於是名單上便沒有我。 而自從老師們開始叫我「王」時，小莫那丫頭只需要三橫一豎，就可以把我和他們一起列入打坐名單。

讓我出奇憤怒的是，即便是本王哪天身體不適，懶洋洋地趴在桌上一言不發、一動未動，居然也會入了小莫同學的法眼，例行留下打坐，真的比那個什麼娥還冤，抱歉，那個字我不會寫。

於是，幾乎每天黃昏，我的死黨們都會照例地向我這個落難的王揮揮手，我聽見他們兜里遊戲幣快活地碰撞聲，傷感地瞅著他們離去。收回視線，卻看見那個死丫頭小莫端坐在講台上，笑吟吟地瞅著我，不禁眼淚嘩嘩。

那些日子真不是一般地慘啊，每天我都要在數學語文外語政治物理化學之外再加上打坐這一課。

終於有一天，我按捺不住，決定發動點什麼運動。 待到那死丫頭小莫代老師宣布今天打坐到此結束後，我潛伏下來，打算把老師給那丫頭記黑名單的本本徹底銷毀，撕個粉碎，就此可以天下太平。

我偷偷摸摸拉開她的抽屜，把那該死的本子給偷出來。我翻開一看，頓時七竅出血、四肢麻木，我滴乖乖，本王的大名每篇必有。再接著往後翻，差一點口吐白沫，昏死當場。 那上面直至期末我的名字都赫然聳立，提前在冊了。

我把本本撕個粉碎，真是最毒婦人心啊。想我沒有做什麼啊，為什麼小莫要陷我於如此悲慘地步。

我飛奔至遊戲房，找到正在酣暢殺敵的死黨們，想找他們一起修理小莫。

但是老二將目光從遊戲機上收回到我臉上，淡淡地說，「你不知道，她一直喜歡你么？」

那個瞬間，我彷彿被閃電給擊中。每次我靜坐，小莫都默默地坐在講台上，靜靜地朝我微笑著，原來我的灰姑娘一直就坐在我的眼前。

第二天，小莫對著撕碎一地的本本傷心大哭，以一種憂怨的眼神瞪我，從此沒有再和我說過一句話。

對不起，我的灰姑娘，我撕碎了你的心。

2

升入高二，我們分科，我學理，我的灰姑娘學文，在兩處教學樓中，很難遇到，即便碰見，她扭頭就走，怨恨依舊。

那個時候，抽煙慢慢開始成為男生們的時尚，就如現在的網路遊戲一般，只要是男生，在課間休息時分都會人模人樣地叼一根香煙。我也一樣，開始抽七星，白色煙身，入口淡淡的煙草香味，給那個貧瘠的高中歲月一點安慰。

高二結束，為了明年七月的一搏，相約到學校外喝酒。學校後面一家大排擋，帳篷在夜裡支起來，裡面點著一盞燈，遠遠望去，像是徐克鏡頭下的荒郊客棧。

我們喝著酒，說著話，天南地北胡扯。我想起小莫，這一年裡我碰見她幾次，可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遠遠的，不等我近去，她便飛快走遠。

夜深結賬走人，我回過頭去看那個帳篷。這個帳篷，每當第二天黎明，就神秘莫測連人和房子一起消失，就像我們懵懵懂懂的兩年高中生活。而傍晚時分，它又會神奇地出現。

我一直默默地想，多年之後，我會不會也會在夜晚點亮一個帳篷，目視紅塵里來來往往的行人，等待著我愛的姑娘。

升入高三，我們的時尚活動由抽煙變成打架，所有的男生認為男人在20歲以前還沒有打過一次架就不算爺們。於是，畢業班男生之間的打架時尚潮流驟然熱烈起來，放學時分，我常常能撞見兩個嘴上無毛的高中武士在落日的餘輝里大展拳腳，決戰於高中之巔。

而我，依舊默默抽著七星，吐著淡淡的煙圈，推算那些繁雜公式。我仍然上課愛做小動作，唯一的區別，我不喜歡打架。

不過，我也終於迎來第一場架。

那天，我看見隔壁學校幾個男孩在校門口騷擾小莫。於是剎那間我護在她跟前，但在那一瞬間英雄氣概暴發完之後，我發現這是一起比較慘烈的事件，我看見一共七個人在路邊西瓜攤上抄起刀從對面沖我迎上來。

我沒有坐以待斃，轉頭牽起小莫跑進隔壁的麵館，心急如焚地想找到一把菜刀，原來在麵館里找一把菜刀是那麼難。不過最後還是找到一把，從老闆娘手裡奪過來時，上面還沾有香菜末。

我把它橫在追進來的那幾個隔壁校流氓眼前。緣於菜刀的威懾力，他們沒有立刻撲上來，不過其中一位還是在幾秒沉寂之後動手了，他的西瓜刀像一陣微風朝我的手臂刮過來，我也把手中的那隻傢伙揮出去。

我聽見「嘶嘶」聲，接著，是一聲清脆如剖西瓜的聲音，我看見那道微風輕柔地吹破我的手臂，但沒有一滴血流出來，也沒有一絲疼痛，只是手臂的皮膚在剎那間翻出來，像一朵盛開的花兒。而我的那把菜刀正好揮中對方的腦袋。

我牽起小莫，撇下那六個呆若木雞的流氓跑出去。

夏天的美麗黃昏，夕陽緩緩地落下來，我和小莫奔跑到街上。我感到無比快活，我牽著小莫行走在高中年代的叛逆時光里，我像斷臂的楊過，而小莫就是我的小龍女。直到手臂的疼痛把我從假想中拉回來，我蹲下來。

小莫滿眼淚水，蹲在我的身邊，手足無措地問我：「疼嗎？」

我說，「不疼，只是想抽煙。」

她匆匆跑去找香煙店，我模糊地看見她滿街飛揚的白色裙邊，看著她顫抖的擦亮火柴，點燃那支白色的七星。

在七星的煙霧裡，我怔怔看著她素凈美麗的臉龐，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開口說：「小莫，做我女朋友吧。」

3

可我最終也沒說出那句話。

而我們，也如同楊過與小龍女一般，轉瞬之後就各奔天涯，相隔於千里之外。她北上求學，而我留在江南水鄉。我們在兩個城市裡隔著許多條經緯線彼此想念，卻最終也沒有一條叫做「姻緣」的線把我們的幸福連接起來。

兩年後，我終於向現實低頭，交了新的女朋友，這時候的我，不會再向別人揮動菜刀，只是依舊抽著煙，在大學落寞的時光里一根接一根地抽，想念那段年少時光。

而我的女朋友不喜歡我抽煙，她終於在畢業之前一個似曾熟悉的夏日黃昏向我鄭重提出分手，我不知道這應該歸咎於香煙還是怪別的什麼事，只好默然無語。在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學校門前的路口時，我想開口喊她回來，卻和兩年前一樣，沒有說出那句話。

我悲哀地發現，兩年前，我不能給小莫許下的諾言，時至今日，我依舊缺少那份承諾的力量。

在這個夜裡，月光流淌在窗外，我恍惚看見舊日往事如一張張發黃的照片在眼前重複出現。

吐完最後一個煙圈，我把自己重新埋進被褥里。閉上眼，卻聽見青春被時間碾成碎片的聲音，只留下一陣七星淡淡的味道，在年少的夢裡時隱時現。

本文選自【故事號】欄目之青春故事主題徵文活動

作者簡介：羅家豆豆，八零後水瓶座，自己賺錢買花戴。愛好園藝的寫手，寫愛情、親情、生活、成長，讓我們一起遇見更美的自己！個人原創公號：羅家豆豆（ID：luojiadoud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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