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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最後的時光

本文配圖系網路圖片,圖文無關

母 親 最 後 的 時 光

子 衿

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闊別重逢,所有的離別都是身不由己。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

生有時,死有時。

母親於2015年10月29日(周四)午後2點30分離世,享年七十八歲。

母親是坐著離去的,她的錐心之痛,無法釋懷。

她四五年前查出心肺出了問題,但倔強,不肯戒煙,這幾年一直活在葯里。

因呼吸不暢,每次見她都是坐著,即便夜深。

一年又一年,一夜又一夜,她坐著睡覺,坐著打盹,痛不可訴。

母親兩年前病重過一次,出院後就在三個哥哥家輪流過,葯不斷,但精神不錯,天好時常坐在門口與鄰居閑話家常,也偶爾幫哥嫂做點輕鬆小活。一直以為她還能頑強堅持下去,一直以為她還會像從前一樣用藥就好,未料到這才半個多月的光景,她竟撒手離去。

10月14日(周三)夜

在老QQ里發現三嫂說母親病得厲害,不停地哼哼,救心丸一次要吃一瓶左右。

與母親通話,長時間接起,聲音斷續,說就這樣了,說不要掛了,與前幾日通話時說在看電視的輕鬆聲音完全不同。當夜哭著給老公電話,說回家看看她吧。

10月16日(周五)晨

帶著提前買好的葯與老公坐動車回了萊陽。

這一面見得心好痛,從年前至今有快十個月沒見她了,沒想到她頭髮灰白凌亂,面龐蒼老憔悴,兩眼空洞無神,病容扭曲,不禁深感陌生。倒是言談尚可,耳不聾眼不花,記憶力依然很好,行動也無需人照顧,稍稍心安。

下午家裡只剩母親與我,與她說了一個多小時的話,聽她絮叨往事,聽她說自己對兒女公平,我還與她玩笑說你這是自詡公平呢,其實你最重男輕女了,我對你的那些好你全然不見。她也笑說,你已經嫁出去了,我當然不用掛你……

我說你都不疼我,可我疼你呢,給你買的制氧機很快就寄來了。

她說好。

問她怎麼突然病得這麼厲害,前幾天還好好的。她說我想抽煙,你二哥卡著不讓抽,生了點氣。我說沒人不讓你抽,是讓你少抽,你這病不能生氣也不能抽煙,你不是不知道!這大歲數了心肺都有毛病,一天還抽那麼多!

她自知理虧,卻仍堅持。

陽光暖暖地打在她瘦削的臉頰上,發現她真老得不成樣子了,這一病又添凄慘。從前那個面容白皙的母親,臉頰旁也有了幾塊老年斑,皺紋更是縱橫如溝壑。

我說去住院輸輸水吧,就好了。

她說好。

10月17日(周六)

與老公去父親墳上送了點錢,後三哥開車把母親送到醫院,陪她去做心電圖B超,心痛地發現她已瘦骨嶙峋,腹部深深凹陷下去。

老公抱她上樓,她蜷在他懷裡,瘦小如孩童。

安頓好後,我與三嫂在屋外,聽她喘著跟老公說,她跟了你我真放心啊,所以從來不掛著她 ……

我,委屈得淚在眼眶裡打轉,忍著沒掉下來。

我說我得回去了,你好好養著,輸輸水就好了。

她說回去吧就苗苗自己在家裡,以後不要掛著了。

當晚8點趕回肥城。

一天一個電話,三嫂不斷跟我說她輸液的情況,說今天還不錯,能吃個鴨蛋羹,說那天不太好就喝了包奶,晚上還是叫她媽叫老天爺。

哥嫂輪流陪她,連續兩天二哥電話,說找院長用了最好的葯,院長說情況不樂觀,勸他們要麼轉院要麼出院藥物已經不起作用了,說我給她買的吸氧機起了很大作用,說吸著情況好點。

輸液七天後,哥哥們決定帶母親出院回老房子,讓她在那過最後的時光。

那些天我在這裡,掛著那裡,就怕聽到手機響起,每個來自老家的電話都讓我膽顫心驚。

10月25日(周日)中午12點30分

突然接到大哥電話,說母親已搬到老房子了,說病每況愈下,說不吃飯了,說兩天只喝了點蘋果醋,說你剛回去就不要回來了,就跟你說說這個情況,隨時聽電話吧。

心一下子揪起,一邊是病重的母親,一邊是高三的兒子,遠隔千里,說不矛盾是假的。

但還是決定再回家。

老公當即給司機電話,讓他從聊城接了上大學的小侄女,再來肥城,晚8點又趕回了萊陽。

一見面母親就喘息著埋怨怎麼又回來了,孩子怎麼辦。那聲音好無力。我說不要緊,他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

我說晚上我倆陪你吧,她點頭。

一夜未眠。

即便吸著氧,她依然痛苦得不能自已。隔幾分鐘就得拉她要麼往前坐,要麼往後靠,她時時自言自語,喊得最多的是她的母親和老天爺救救我。

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彰顯無疑,對死亡的恐懼人人都有,即便80歲的老人也不例外。

忽然想起,母親說父親彌留之際曾不停地喊他的奶奶,父親一直是個內斂寡言的人,像那種出聲的喊叫在他生命清醒的時刻是絕對不會有的。

是否,人的出生與入死第一個要找尋的都是內心最最親近的人?

10月26日(周一)

除了兒子與在山西的大侄女,家人全回來了。

她這一天還不錯,精神好的時候會皺著眉頭說,你們幹嘛把醋藏起來不讓我喝呢,喝一口會問還有嗎,像小孩子一樣了。已經不再吃飯了,流食也不想,原來葯比飯重要,現在也不要了。

舌苔很厚,只想喝點蘋果醋,她的嘴裡定是沒了滋味。

三嫂問還想吸煙吧?她點頭,抽兩口歇歇,欲罷不能,手夾著煙緊緊緊緊地,拿也拿不下來。

不知怎麼開始找她的首飾,老公給她買的玉鐲,她送給了侄媳婦小曹,說她孝順。

晚飯後問她今晚還是我陪你吧。她搖頭,手指著小侄女映雪,說叫她在這。

映雪是二哥的女兒,六歲時就沒了媽。母親把她從小拉扯大,疼她,肯定想讓她陪著。

我又說一遍還是我陪你讓映雪回家吧,她皺著眉頭一下子煩躁起來,手連拍著炕。二哥趕緊笑著說,你們躁死人了,都走,都走!

這一夜,二哥與侄女陪的她。

痛苦依然,還是叫她的媽媽和老天爺,還是不停變換坐姿。

10月27日(周二)

她精神尚可,依然不吃飯,只喝蘋果醋。

中午對老公說你回去上班吧,最近幾天應該沒事,老公答應,帶映雪回了聊城。

下午,大哥送大嫂回城後又返回了家。

她問大哥你還回來幹什麼?我不要緊,死不了。

大哥說,怎麼你算了算還是別人給你算的?她說我自己算的。

母親一本正經問今天幾?大哥說9月15(陰曆)。她念叨著15,25。

大哥笑,可沒有個35啊。

她又要換坐姿,我慢慢拉她的手,三哥伸手攙她。她瘦成那樣,力道大肯定弄疼她了,她開始痛苦地叫。

喘口氣後,她指著三哥說就你壞,你個壞傢伙!

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三哥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睜大眼無辜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我怎麼壞了?就你好啊?

我笑著說好了你別說話。

大哥笑著哄她,拿鏡子說我給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吧?看你像不像個老妖怪。

沒想到母親伸手拿過了鏡子,仔細端詳著鏡里的自己,還用手抿了好幾下額前的白髮。

正好三嫂進來看到,笑著說,啊呀,真俊!

傍晚,大哥三哥回三嫂家吃飯去了,剩三嫂和我。

三嫂說,媽原來說過她走後你給她買的首飾再給你,等我問問她怎麼把玉鐲送給她孫媳婦了。我說問那幹嘛,給就給了我根本不想要。三嫂說沒事,她肯定記得。

三嫂故意笑著問母親,母親似一下子想起,為難的說怎麼辦啊我給小曹了。

我說沒事,給你的,你支配就行,愛給誰給誰,我沒想過要。

她說那些金,你拿回去。我說好,她這才安心。

問她想吃個老酸奶吧,她點頭。一勺勺挖給她,一整個竟然全吃了進去,已幾天粒米不進的母親開始吃了點東西。三嫂又喂她吃了大拇指大小的一點香蕉。

我們都覺得吃得不少,心裡一絲欣慰。

三嫂說,明天天好給她洗洗頭吧,我說好,都有味了。

母親從這天后已經不能搬動,也無法自理,抱她下炕小便,解一次痛苦一次,得兩人守在跟前合力才能解決問題。白天三嫂去城裡買了紙尿褲,第一次給她用上。

大哥飯後回來,說今晚我自己在這就行,反正不用搬她下炕了。

10月28日(周三)

早七點過去看母親,月亮還高懸西天。

這幾天白天都是天氣晴好,蔚藍清澈,白雲朵朵。晚上月亮亮得離譜,遍地清輝,星光點點。

大哥說他昨晚頂多睡了35分鐘,母親折騰一夜,一會兒說撒尿,一會兒叫她媽媽,一會喊老天爺,一會兒前俯,一會兒又後靠,幾乎沒閑著。

大哥神情凝重,說看她的抬頭紋第一條開了。

大哥回城上班,二哥外出有事,月底三哥的會計工作忙起來了。

我一人留在母親跟前。仔細看她的抬頭紋,第一條開得並不全,只是中間有一點點像開了的樣子。

人們說老人去世前抬頭紋開了,就代表沒有煩心事了,走也走得舒坦。

中午三嫂過去,一起給母親洗了頭,她沒有聲響,任憑水嘩嘩地響,任憑水順她的臉流,怎麼擺弄都沒有知覺。

三嫂說,再給她洗洗手洗洗腳剪剪指甲。

她沒再說一句話。

只是上午三哥乾爹家的兒女來看她時,她用正確的口型說對了那個姐姐的名字,她始終沒迷糊過。

下午,還是只有我與母親。

一遍遍地喊她,想讓她跟我說說話,但她再不應聲。她只是低頭坐著昏睡,不響不動。我淚流不止。

這一天,我一直陪著母親。這一天,她最反常。

迷糊地睡了一天,出了一天汗,也流了一天口水。汗順著氧氣管往下滴,頭髮一縷縷貼在頭皮上,一會兒就得給她擦流下的口水。

我不懂,聽三嫂說老人臨終前都要出汗,這叫出死汗,讓我不要說話。

她不喊疼,不叫老天,不喝醋,不換坐姿。

母親,是感覺不到痛了嗎?得多難受啊,低著頭一個姿勢從早坐到了晚……

當晚,二哥與三哥同在,陪她。

10月29日(周四)

一大早起來就頭疼欲裂,過去替二哥三哥。二哥說他倆都睡了有三四個小時的覺,一夜無事,母親沒有折騰,彷彿沒了痛苦,一直睡著,只中間哼哼了幾聲。

我喊她媽,她忽然答應,她有聲音了,我流著淚委屈地說昨天叫你你都不答應。

問她想喝水吧?不回應。想喝醋吧?點頭。趕緊餵了她幾口。

上午9點半大哥大嫂才回來,大哥說本來早該到的,沒想到半路車胎爆了,推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修車點。

他說不好。我問怎麼?他說當年父親去世時他回家也是車胎爆胎,他岳父去世時也爆了。

今天又是。

我還是頭疼不已,很少頭疼的。

二哥在外有事電話讓大哥去幫他賣玉米,大哥大嫂都去幫忙了,上午家裡依然只剩我自己。

母親不再流汗,也很少流口水,除了呼吸她像一尊佛,靜靜的,無聲無息。

炕燒得暖暖的,我昏昏欲睡。

中間又叫了她一次,她依然清楚地答應了。她又喝了一次蘋果醋,再無事。

12點半大哥過來替我,快1點吃完飯三嫂說小妹你先不要過去了,去二哥家睡一會兒他家清靜,你一直頭疼。

我答應了。

1點50,打電話叫午睡的兒子起床。

2點多剛迷糊一會兒,就聽到大侄女來叫,姑,快過去吧,我奶奶好象不太好。

心一下子劇烈地猛跳,慌慌下床,朝老房子跑。

待我去時,大哥,大嫂,三哥,三嫂,已經在了,他們正手忙腳亂地給母親換衣服。

多年不躺著的母親,躺下了……

母親年輕時是個美人,離開時也是。

她的臉有種從未見的安詳,平靜,皺紋全沒了,臉龐散發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比任何醒著時都好看。

禁不住失聲痛哭,母親啊,我陪了你整整四天,你卻不等我在眼前就這麼走了……

母親離開之前,大哥在陪她。

三嫂剛進門,見母親呼吸無力,就喊哥你快看,剛說完就聽母親喉嚨里發出聲響,最後一口氣咽下去了。

後來三嫂說,媽是聽到我說給她洗手洗腳,就等我過去才咽這口氣的。

母親與我的緣,也就到那一步了。

明白世間萬物,終須一別,任誰都無可倖免。

只是,母親啊,此一別千年萬年再無法相見了。

今天母親頭七,未能回家,長歌當哭,悲痛不已 ......

作者簡介:

子衿,女,山東泰安人,文筆清秀,行文洗鍊,風趣幽默,生活氣息濃郁,系本微刊特聘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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