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九州：張增財寬城子學藝

故事人物介紹：張增財（1890-1964），藝名"畫眉張"，已故口技表演藝術大師。河北省肅寧縣沃北鎮大王莊村人。

由於年少時家境貧苦，張增財為糊口保命，8歲就開始拜其姐夫葛勻貴為師學習雜技藝術。他起早貪黑，刻苦練功，不到兩年，他的雜技技藝就達到了較高的水平，有了一些小名氣。13歲時，張增財便開始隨雜技班四處賣藝為生，闖關東、下江南，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期間，結識「江南口技大師尹世林」並拜師學藝，盡得其真傳。在鄚州廟會,曾與真畫眉鳥對叫得勝，故得藝名「畫眉張」。在抗戰期間帶領後代和徒弟活躍在部隊和群眾中間。解放後在縣政府扶持下成立了肅寧縣雜技團,培養了幾百名雜技後代，發展了雜技藝術，2000年肅寧縣大王莊村被文化部正式命名為「中國雜技之鄉」。

他在60餘載的從藝生涯中，創造了妙趣橫生的口技藝術。上世紀20年代初，在上海、南京一帶，他與「人人笑」、「開口笑」並稱為中國「三大口技名家」。

這一年，中國亂成了一鍋粥。先是孫中山在日本成立了中華革命黨並任總理，接著日本人在佔領的山東平度縣貼出告示，規定「如有一人妨礙日軍行動者，將全村人盡處斬刑。」年底，袁世凱皇帝癮發作，一搖三晃來到北京天壇模仿封建帝王登壇祭天。

此刻，貧瘠廣袤的冀中平原上，人們依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長里短，雞鳴狗跳，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這天傍晚，幾聲鞭炮炸響，頂旺村裡傳出嗚咽凄厲的哀樂，隨後，幡影飄飛，送葬的人群蹣跚而行。奇怪的是，扛幡的竟是一個不及五六歲的孩子，只見他被兩個大人架著，搖搖晃晃，娘啊娘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打此路過的張增財覺得奇怪，急忙拉住一位老漢的衣袖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讓個孩子扛幡？」

「哎！」老漢嘆了一口氣，紅紅的眼睛閃著淚光，回頭看著張增財說：「這孩子命苦哇，前年他爹讓牛車撞死了。今年他娘又得了肺癆，熬了半年也走了，扔下一屁股債。」

「就留下這個獨生子？」

「是呀，以後可怎麼過。就這一副棺材還是鄉親們湊的。」

走上奔大王莊的岔路，張增財忽然喊了一聲：「夥計們，等我一下。」只見他回頭又追上送葬的人群，拉住那位老漢的手，從兜里掏出一把銅錢說：「老兄，拜託了，交給那孩子。囑咐他要挺住，日子還得接著過。」

老漢一時愣住，等明白過來急忙朝遠去的張增財喊道：「大兄弟，我一定說給他，就說是你大王莊張增財師傅的心意。」

「別介，非要說，就說是張家班的一點意思好了。」

「行，我替孩子給張家班磕頭了。」老漢說著抽泣幾聲，接著跪下一條腿。

傍晚回到家，土坯屋裡黑燈瞎火，涼鍋冷灶，娘正坐在炕沿上縫補爹那件破棉襖。見張增財一臉的不高興，娘忙起身說：「小子，別呱嗒臉，我這就給你貼餅子熬白菜。」

「不是！娘別動，我不餓。」見娘誤解，張增財便把在頂旺村見到的場面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娘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什麼，又把掃院子的張增財喊進屋，壓低聲音說：「增財，我這右眼老跳，別是東北寬城子你五叔又有什麼好歹。」

「不會的娘，我五叔體格好。」

「不行，頂旺那孩子可憐，你五叔也叫人惦記。他屋裡沒個人，光棍單挑的在關外，有個病啊災的誰守著他？」沒等張增財搭話，娘接著說：「咱已經對不起你四叔，不能再讓你五叔憋屈。這事不能耽擱，快叫你爹回來，商量一下你什麼時候動身去接你五叔。」

「嗯哪！我這就去找俺爹。」

三天後，張增財帶著張德喜、謝蘭亭兩位徒弟，背起行囊，拿著幾件簡單道具，經天津，跨山海關，過奉天，碾轉來到東北寬城子，邊賣藝邊尋親。

寬城子可不是個簡單去處，城垣之形極不規則，南北窄四里，東西寬七里，四周修有大小十二座城門。想當年，乾隆帝去長白山祭祖時，曾在此城留下「長白千載古喜州，春光無限在寬城」的詩句，為以後長春的地名留下了御筆。

張增財一行來到寬城子，正是大東北的秋季，他們一路打聽，住進永安門裡一處叫做平安居的旅店。據回家的老鄉說，曾在這裡碰到過他五叔，可能是給一位大戶趕馬車。於是，每天清晨，張增財早早起床就在旅店前的馬路上溜達，向過路的行人打聽五叔的消息。白天，他們師徒三人便到人口密集區撂場賣藝，邊掙錢，邊找人。

傍晚，旅店門前的街面上異常清靜，秋風掃著落葉，忽而飄到東，忽而飄到西。收攤回來的張增財，心情鬱悶，魂不守舍。已經離家半個多月，還沒有五叔的音信，眼看季節已不適合在室外賣藝，是走是留？他在旅店喝了半碗碴子粥，又走到馬路上張望。

其實，張增財這已經是第三次到東北，第一次是挖金，第二次是尋找四叔的屍骨。

那年，有東北回家的老鄉對爹說，四叔給一家地主抗長活，突然得了一種見水就抽搐的怪病，不幾天就抽死了。那老地主還不錯，給他買了一口樺木棺材，埋在了北山的向陽處，墳前還插了一塊木牌，為的是家人來了好相認。爹聽說後嗚嗚哭了一場，娘知道了什麼也沒說，找到那位老鄉問他什麼時候回東北，說回去時務必帶上我兒張增財，讓他把四叔的屍骨背回來，我是他嫂子，不能讓他成為孤墳野鬼，一輩子回不了家。娘的話，把那位老鄉說的掉了淚，他說老嫂子你放心，憑你這麼個好人，我過兩天就回去，一定帶著你兒子找到他四叔的墳，我還要幫著他將屍骨火化，再送他上車回來。

那一次，張增財一路奔波，折騰了一個多月才把四叔背回去。回村後，請戲班，租大罩，當家戶族忙活了三天，給四叔體體面面送了終。張增財記得很清楚，出殯那天的漫漫冬夜，娘踏踏實實睡了個安穩覺。

正當張增財等的脖子發酸時，一個旅店的小夥計從遠處買菜回來，看見張增財正在門前溜達，停住腳步問：「張師傅，你總在門前溜達，是不是找一位歲數挺大的車老闆？」

「是！有六十多歲，身體挺瘦，滿口的河北肅寧話。」

「那你等著吧，剛才我在岔路口看到了那麼一位，跟你說的挺像。估計快過來了。」

「大兄弟那太謝謝你了！」張增財給這位小夥計連連作揖。

正在這時，忽聽城門方向啪啪打了幾個響鞭，小夥計忙說：「來了，來了！」

張增財急忙跑到馬路中央朝西望去。喝！這套馬車真威風，兩匹水光流亮的棗紅高頭大馬，拉著膠皮軲轆板車行走如飛。再看趕車人，短身裝束，一頭銀髮，渾身透著精明。最勾人眼光的是他手中那桿長鞭，鞭頭系著一條紅布，甩將出去，紅布飄飛，鞭梢脆響，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

「是他，是他。」張增財激動的揮起雙手，沖著馬車急喊：「停車！停車——！」

「吁——！」趕車人急忙拉馬收鞭，定睛一看：「增財？怎麼會是你？你小子跑到關外幹什麼來了？」

「五叔，我找你來了。已經半個多月，就是看不到你。」張增財鼻頭髮酸。

「怎麼？家裡出了事兒？你小子混不下去了？」下車後，五叔一連幾個問號，拉住張增財的衣袖不放。

「不是！五叔你先把馬拴好，咱店裡說。」

回到店裡，張增財興奮得手腳無處放，拉上兩個徒弟走到對過的小酒館，要了幾個菜，單為五叔拿了一瓶東北小燒鍋。那五叔的酒量十分了得，也不推讓，自顧自一斤高濃度白酒順利下肚。

「五叔，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吧。」張增財懇切地說：「俺爹俺娘專門讓我們到東北來接你。」

「難為哥嫂這樣惦記著我。」五叔的眼裡噙著淚花，夾口菜放進嘴裡說：「不過我現在還不能回去。回去幹什麼？哥五個三個光棍，一大家子就那幾間坯房，十來張嘴沒有一寸土地，回去吃什麼？」

「俺爹俺娘不放心，怕你在外邊有個什麼閃失。」

「沒事兒，你看我六十多歲的人，壯的跟牛犢子似的。」

「有了四叔那件事，俺爹俺娘提起來眼皮就跳，光怕你回不去了，我又得到東北來背你。」

「你小子說點吉利話好不好？」五叔哈哈大笑說：「放心，我再干兩年，掙倆錢兒就回去，幫著你們把那坯房翻修一下。別忘了，還有老大老二你們這兩窩子小光棍兒呢！」

「五叔，你別惦記我們，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死在東北的。」

勸不動，張增財只好作罷，傾其所有湊了五十塊大洋，臨上車時硬塞給五叔準備做回家的盤纏。五叔沒有食言，怕哥嫂惦記，幾年後便捲鋪蓋順利回到故鄉。這是後話。

五叔找到了，張增財心裡異常高興，有時還偷偷哼唱幾句河北梆子，引得徒弟們傻樂。這天，他們收攤回來，忽見小夥計正吵兒巴火地訓斥一位躺在門口的漢子：「我讓你趕緊走，這嘎達哪是你待的地方？我們這是客店，你趕緊走。」

那漢子不吱聲，躺在那裡不住地呻吟。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叫巡警，把你拉到停屍場。」

張增財走近那漢子，沒容說話，一陣濃烈的酸臭味兒撲面而來。他問小夥計：「他是要飯的？」

「還不如要飯的呢。他原來住在西廂房，開始還端著架子，喜歡抽幾口大煙。後來錢花光了，東西也當沒了，光桿一個人，現在病的只剩一口氣兒。」

「那你趕他出去不是要他的命嗎？」

「他連個親戚也沒有，誰管他？」

張增財走近那漢子，蹲下身去問：「你是哪兒人？」

「他是上海人。」小夥計搶答。

「你跑這麼遠來幹什麼？」張增財又問。

「張師傅，你別問了，我這就找人把他抬走。」

「你站住！」張增財一時性起，轉身吼道：「你年紀輕輕怎麼這樣？出門在外，誰沒個病啊災的？」

「張師傅，我這是客棧，不是收容所。」蓋掌柜走出門，呱嗒著臉說：「我已經白吃白喝白住養了他半個來月，我不能連送葬也管吧？你們江湖人講義氣，我們買賣人講利益。張師傅，你讓我關了門板兒，下次你再來寬城子住在哪？」

「這……」張增財一時語塞。

「抬走！」蓋掌柜一聲令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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