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了金馬，虧了5億，這是陳可辛最擰巴的一部電影

今年6月29日，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正式宣布2017年奧斯卡新成員名單，名單中，有一位我們不能再熟悉的導演，陳可辛。

▲選取有標準：才華橫溢、在業界獲得有較高的榮譽和知名度，曾經獲得過學院獎的提名，在某個領域有特殊的成就，或為電影業的發展做出過傑出的貢獻。

陳可辛是當前為數不多能夠在商業和藝術上找到平衡的華語導演。

他執導的《甜蜜蜜》曾獲得金像9項大獎並摘得金馬最佳影片，重映時獲1249萬票房（1996年4萬票房）；拍《中國合伙人》曾在金雞6提3中並獲金馬金像7項提名，大賣5.37億；《親愛的》在金像5提1中，在金馬3提1中，票房3.44億；監製的《七月與安生》累計票房1.67億，並讓周冬雨、馬思純拿到金馬史上第一枚雙蛋黃。

走到這一步，並不容易。

他曾花三四年時間，拍了一部金馬最佳影片，讓李連杰首次成為金像影帝。

與此同時，影片被爆慘賠5億，負債纍纍。

這場「藝術揚名，商業失敗」的電影，導致陳可辛只能租房，妻子吳君如甚至因此復出，在電影《花漾》中演配角。

要知道，吳君如可是金像金馬雙料影后。

這部賠慘的電影是——

《投名狀》

The Warlords

影片講述的是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

大哥龐青雲，由李連杰飾演，軍官出身，性格精明、陰險。作為朝廷軍官，他和太平軍戰鬥時被同僚何魁出賣，自己的軍隊全軍覆沒，流落江湖時遇見姜午陽。

二哥趙二虎，由劉德華飾演，仁義、忠勇的草莽英雄。為了有口吃的，就是官老爺的糧草也敢搶。

三弟姜午陽，由金城武飾演，剛烈、粗暴的草莽英雄，同是也是二虎的老鄉。

此時正是清朝末年，鬧太平軍的年代，老百姓沒飯吃就喜歡鬧革命。

二虎、姜午陽的家鄉，方圓百里都沒餘糧了。於是他們當土匪劫軍糧，因為這總比餓死強。

有一天，姜午陽正用饅頭招兵買馬，他見到龐青雲穿著一雙自己夢寐以求的軍靴。

他比了下腳，大小合適。為了靴子決定殺掉龐青雲。

這一個細節，就能看出姜午陽的土匪氣質。

沒想到幾招之內被龐青雲反殺。姜午陽甘拜下風，要帶龐青雲去見老大趙二虎。

此時，趙二虎正在懸崖邊，磨刀霍霍搶軍糧。

在與軍方交戰中，龐青雲救下險些被殺害的姜午陽，並殺掉軍官，為搶劫立下了汗馬功勞。

龐青雲讓這支草台班子明白，擒賊先擒王。

龐青雲發覺姜午陽對自己的靴子垂涎已久，便主動送給他。

龐青雲這一連串動作，讓老大趙二虎對他刮目相看。

龐青雲跟隨農民隊伍回鄉，在那裡看，偶遇了曾給自己粥喝的神秘女。

兩個人發生過趙二虎非常不樂意聽到的故事。因為神秘女是趙二虎的女人。兩個人沒有愛情，神秘女曾一度逃跑，途中遇見的龐青雲。

在為父老鄉親們成功搶到糧食之後，趙二虎要和鄉親們大吃一頓。

不過朝廷很快殺過來。

他們兵強馬壯槍支多，槍殺村民，將村裡的糧食全部收走。

面對隨時會挨虐的小山村。龐青雲提出解決方案：接受招安，幫朝廷打太平軍。

有人表示，你一個外來人，讓我們土匪投軍是不是陷害？

有道理。姜午陽拿出刀子說，要投軍就先納投名狀。

▲投名狀：古代邊緣群體用於增強團體內聚力，表達對個人、組織的忠心，有強烈的人生依附性和反社會傾向，通常意思是以非法行為做保證（投名狀）而加入非法團體。

和心思縝密的龐青雲相比，無論是趙二虎還是姜午陽，都屬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文盲。

龐青雲並不信任投名狀，但為了理想，他還是同二人納了。

龐青雲是大哥，趙二虎是二哥，姜午陽是三弟。

大哥帶領這支800人的隊伍去投靠陳公，被封為山子營，幫助朝廷攻打太平軍。

▲從左至右，何魁的領導姜公、狄公、陳公。這是向改編自邵氏老片的《刺馬》主角姜大衛、狄龍、陳觀泰致敬

為了證明隊伍的戰鬥力，三人在和陳公的談判中，表示10日就能攻下舒城，攻下來他們要拿一半財產。

陳公看小夥子有理想，答應支援1500兵力的特遣部隊，沒軍餉。

在三位公公看來，龐青雲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送死。

舒城有洋槍兩百支。而陳公答應出兵的1500人，也只是做做樣子。

龐青雲認為，想要贏，必須要有一支敢死隊，不怕流血犧牲貼過去才能破除槍陣。

為了鼓舞士氣，加入敢死隊戰死有兩份安家費，活著的三份。

舒城戰場上，敢死隊以血肉之軀突破對方槍陣。

而兄弟三人也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干喊「兄弟們上啊」的軍官，而是拼著命與兄弟們一起浴血奮戰。

搶軍糧時的作戰，讓姜午陽牢記「擒賊先擒王」，果斷斬了敵軍領導頭顱。

最終在特遣部隊的助攻下，戰爭取得了勝利。

三位公公對他們的戰鬥力表示讚賞，增加龐青雲的兵力，讓他去攻打南京（當炮灰）。

▲在此科普一些歷史小知識，1853年3月29日太平天國定都南京。蘇州和南京都是太平軍的地盤。攻破南京，就能滅掉太平天國。

按照常理，先攻打勝算大的蘇州，乘勝追擊再取南京。

這樣的分析很合理，但是犯了幼稚的錯誤：如果把蘇州和南京都打下來，龐青雲搶盡風頭，三位公公吃什麼？

所以，三位公公命令龐青雲去解決南京，把容易處理的蘇州留給自己。

姜公還讓自己的手下何魁與龐青雲共同戰鬥。

龐青雲負責攻，何魁負責防。說白了就是患難是你的，勝利是大家的。

而龐青雲違抗命令先攻蘇州。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上面不給糧草，士兵個個餓得葛優躺，9個月沒能攻下蘇州城。

二虎決定身先士卒。他謊稱自己進城送鴉片，被放了進去。

其實，蘇州城裡也在鬧饑荒，「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

城裡的頭目老黃，早有舉城投降的心思了，不過他拉不下這張臉。

他和二虎打鬥，借用二虎的刀自殺。老黃明白，只有自己死掉，蘇州城裡的人才能安心投降。

臨死前，老黃希望二虎能夠不殺降軍，讓士兵活著當農民，告別戰爭。

老黃打動了二虎，所謂敵人，並非是正義邪惡，不過是立場不同而已。

與此同時，大哥已經空手套白狼，承諾攻破南京與何魁一分為二，從而拿到十天糧草。

蘇州方面表示，不接受收編，給口吃的就開城。

而山子營只有十天糧食，擺在眼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

第一，和蘇州城民共享糧食，佔領蘇州城，但沒有足夠糧食攻打南京；

第二，大屠殺，強行佔領蘇州城，至少有十天的糧食攻打南京，但會得罪二虎。

二虎雖然是土匪，也懂得一諾千金。

然而，龐青雲不會這樣想，他尋求的是性價比更高的作戰方法。

於是，山子營殺光蘇州的老少爺們。

戰役是贏了，但悲痛欲絕的二虎，決定另起爐灶單幹。

作為一枚很有政治素養的軍官，龐青雲用下跪的方式解決了這場危機。

然而，危機過去，矛盾仍在。

攻下南京之後，二虎做主把搶到的一半軍餉發給兄弟們。

在朝廷看來，私發軍餉要被砍頭。但二虎認為，這是一種值得堅持的獎勵手段，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

雖然已經是軍官，趙二虎還是用土匪的思維做事情。他對於龐青雲而言，無疑是定時炸彈。

二虎的名字也有寓意。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

▲有同僚就提醒龐青雲，山子營姓龐，不姓趙

名字告訴我們，龐青雲是平步青雲，加封兩江總督。

設局殺二虎的正是龐青雲。

在攻破南京後，龐青雲沒有與何魁共分南京，並派人告訴二虎，何魁要造反，在城外伺機殺害龐青雲。

看重兄弟情義的二虎，馬不停蹄趕到城外。

這段刺殺拍的非常有分寸感，殺害二虎的兇手並沒有直觀表現，用精巧的暗箭殺人，營造了陰險的氣氛。

諷刺的是，二虎死之前仍在關心大哥的安危。

二虎永遠不知道，大哥卻是殺害自己的主謀。

不過姜午陽知道。

姜午陽還知道大哥和二嫂（即神秘女）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他知道大哥要殺掉二哥時，他只能想到兩位哥哥的矛盾是因為女人。

為了兄弟和睦，他毫不猶豫地殺掉了神秘女。

神秘女被殺後，二哥還是死了。

姜午陽這才知道，大哥心中只有個人野心，沒有兄弟情義。

這讓姜午陽很崩潰。他決定刺殺大哥。

然而，他不知道，在他們打鬥期間，朝廷派人用暗槍擊斃了龐青雲。

對朝廷而言，太平軍已經剿滅，卸磨殺驢，總比養虎為患要好。

而姜午陽也被當做替罪的羔羊，凌遲處死。

和結局一樣，影片票房也相當悲劇。公映後第二周就被同檔期某部影片碾壓。影片在北美更是僅獲12萬票房。

由於缺乏必要的文化語境，歪果仁難以get到《投名狀》的苦心造詣。

《投名狀》是一部審視民族心理的影片。

姜午陽、趙二虎是草莽英雄，兄弟情義、江湖義氣等中國傳統民間文化理念鑄就了他們的文化心理。

文化心理決定世界觀，趙二虎重視血脈、鄉土情義。他的世界是一個村，村裡人有吃的，不受欺負，衣錦還鄉是他的追求 。

所以，當龐青雲要向姦淫民女的狗子就地正法時，二虎不同意，僅僅因為狗子是老鄉。

姜午陽的世界更小，只要哥仨兒好好的，人生就圓滿了。他看到大哥要殺二哥，果斷殺掉神秘女，「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龐青雲有文化，做過官，他要做一方大吏。儒家經世救民的精英文化構成了他的人生理念。他願意為自己的理想放棄一切，哪怕是神秘女。

用戰爭片書寫兩種不同的人格理念，審視不同族群之間的文化衝突，僅憑這一點，《投名狀》就是一部值得人尊重的文藝作品。

▲豆瓣上點贊最多的短評，只有褒揚

為了拍好《投名狀》，劇組投入了15名副導演，8名編劇，6架攝影機。最大一場戰爭場面足足有20分鐘，甚至連兩個人談情說愛都要有300人做背景。

同時，《投名狀》也是難得一見的良心作品，人物立體，細節用心。

試舉一例，神秘女叫蓮生，正兒八經的文藝女青年，懂琴棋書畫，愛好詩詞。只懂得打打殺殺的二虎，不能給她愛情。

所以，她曾選擇逃跑。就在逃跑的途中，她遇見了單從口音就聽出自己是揚州人的龐青雲。

兩個人便有了愛情的小火花。

山子營在攻打蘇州前，衣錦還鄉。

神秘女對著一個穿著軍官服裝的背影喜出望外，發現是趙二虎後，又掩飾不住地尷尬失落……

影片改編自滿清四大奇案的兩江總督馬欣貽被刺一案。

1973年，邵氏還據此拍了一部《刺馬》，三兄弟自相殘殺因為一個女人。

陳可辛想翻拍《刺馬》，但要拍出自己的風格。於是他動用8名編劇，打磨三四年，才有了《投名狀》的劇本。

陳可辛表達的重點是中國傳統社會中，重情義的民間文化與重權謀的精英文化之間的矛盾。

影片的灰色畫風被調侃為髒亂差，陳可辛表示，它表達的是人性黑白之間的灰。

在高級灰中，你能說出三兄弟熟黑熟白？

影片中，奸兄弟妻、殺害兄弟的龐青雲可能不是壞人。為兄弟兩肋插刀捨棄生命的姜午陽未必是好人（前文也提到，他可以為一雙靴子殺人）。

在第45屆台灣金馬獎上，最佳影片給了《投名狀》。理由是「在戲劇的轉折、刻畫人性和兄弟間爾虞我詐上，就算不盡完美，也接近完美。」

由於影片賠損嚴重，陳可辛表示，再也不會拍攝此類電影。這也告訴我們，電影不是找對象，自己喜歡的才是好的。因為有些好電影，即便你不喜歡，它依舊很好。

從票房來看，《投名狀》就是一部很多人不喜歡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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