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來時路 安之若

忘了來時路

打開手機，才凌晨四點十三分。

把手機放回枕頭下，翻身趴在床上，無力感和疲憊感鋪天蓋地。可是，我知道我又睡不成了。

趴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沒有什麼清香，有的只是隱約的汗味。眼睛合上，又睜開，睜開，又合上，時間去得緩慢吧？卻又彷彿看到天色一點一點泛了白，再明亮起來。然後我知道，該起床了。

撐著重重的腦袋去洗手間沖一個冷水澡，是最近的習慣。據說這樣會提高身體的免疫力抵抗力，於我，則有一個最直接的功能，清醒。

沖完冷水澡，穿上乾淨的衣服，我的一天就貌似精神抖擻地開始了。

我清瘦、英俊；我善良，而且勤奮；我眉頭微皺，也會笑容燦爛；我大步流星，匆匆吃飯，匆匆喝水，匆匆打開筆記本檢查當天的工作安排；我雷厲風行、盡職盡責。

我是一家500強公司里行政後勤部門的一位普通主管，升職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薪資說高不高但也夠養活一家人；每天的工作計劃都寫的滿滿當當，突髮狀況常常一件接著一件。

不過幸好公司定期組織的免費培訓課沒白上，幾乎所有主管都會按照四分法去安排工作和時間，似乎都將自己的時間管理得井井有條。緊急重要、不緊急重要、緊急不重要、重要不緊急是人人都能脫口而出的術語。

我們是500強公司，走的是專業、職業、敬業路線。我們有最優秀的員工，最人性化的制度，最規範的年假福利，最靈活的休假制度，最符合實際需求的企業培訓，最便捷寬廣的升職通道。

招聘信息里都是這麼寫的。所以我理當驕傲而滿足。所以我理當勤奮且投入。

我的確是這麼做的。公司離家不過一小時的車程，可為了保證隨時在崗，關鍵時刻能及時到位，我選擇在公司住宿，躋身「區域性單身」一族。很慶幸我的妻子懂事而且體貼，能夠理解並支持我的選擇。

她獨自帶著兒子，在那個離鄉千里離我百里的城市頑強生活。

有一個清晨我翻看朋友圈，發現她幾乎一夜沒有睡，隔一小時發一組數字，看了好久昏昏沉沉的大腦才反應過來，這是體溫度數，想必是兒子夜裡發燒她就這樣守護了一夜。凌晨四點的數字已趨於正常。想給她打一個電話，又擔心她好不容易放下心來睡著了，電話會吵醒她，於是作罷，只是在朋友圈下評論：「辛苦了。」

冷冰冰的三個字啊，怎麼能描述我當時的心酸和心疼？

一次部門聚餐，回來已是凌晨一點多，躺下後翻看朋友圈，看到她剛剛發了一段悲傷的文字，配圖是灰濛濛的一片海，一葉扁舟一個人影。我不知道該不該評論，又或者我應該如何評論？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她朋友圈更新了，陽光明媚的。昨夜的圖文，是我的幻覺？或許吧。我的妻子那麼勇敢那麼懂事，她理解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家能越來越好，她不會怪我的。總有一天，我會給她補償，會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會與她晨昏相對，當然也會好好陪兒子去踢一次球，帶兒子去游一次泳，或者帶上他們娘倆去西藏，體驗純凈到無一絲塵埃的天空與風。

是的，總有那麼一天的。我漸漸刻意不看她的朋友圈動態。我只是努力工作著。在下班之後窩在宿舍里刷手機，或者與幾個同事去健身房流汗，又或者，去喝酒。我們都是被工作單身的人，獨在異鄉為異客，酒入愁腸化作葷段子。

可是我的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嚴重的睡眠不足，焦慮，易怒。我的憤怒是，我竟然常常在工作中有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又是絕對不能被同事領導發現的。一家500強公司，是不能養一個廢人的，他們需要的，是可以高速運轉的機器，而不是一個為家庭為身體為感情拖累的凡人。

而我的妻，最近也很不對勁。儘管我刻意不看她的動態，她卻開始給我發信息抱怨了，那麼懂事的女人，怎麼突然開始疑神疑鬼？她甚至說，你如果愛上了別人，如果與我過不下去，就直接告訴我，我絕不拖泥帶水，會爽快與你去民政局。

她這是怎麼了？我沒有精力跟她解釋或者去哄她，雖然我知道一個愛自己的女人是很好哄的，可是，也許是她不愛了呢？這種家不成家的生活她也厭倦了吧？但，我要繼續工作，還有報告，還有幾個投訴的電話要回復，還有幾個安全隱患要排查清除……

算了，我沒時間，你要鬧就鬧去吧，我實在太累了。如果你都不理解我，我還能指望誰理解？如果你真的想離婚，就離吧。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誰離不開誰。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永遠的愛……

跟幾個安防工作人員去排查安全隱患時，我的腦子裡亂轟轟的，機械地大步前行，卻如同做夢一般對周遭的世界置若罔聞。

是連續幾聲尖叫驚醒了我。公司普通游泳池大小的廢水池裡，露出一雙腳。

是一位年輕的同事，例常檢查廢水池出口時，不小心栽倒，頭卡進了出水孔處。

他很年輕，婚期在三天後。為了新婚能多休假，他已連續兩周加班。

當晚，我給妻認真回了信息。別傻了，我真的沒有外遇。請相信我。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請原諒我丟你獨自面對生活的艱難，我會更努力，給你和兒子更好一點的生活。

她沒有回復。我在等。

作者簡介：安之若，七零後金牛女，南漂一族，愛讀書愛寫字，目前全職媽媽一枚。不過兒時的夢想一直在，還是想堅持下去，說不定哪天夢想就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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