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舊聞三則

鄉里舊聞三則

尋寶記

我老家韓婆庄是贛北一座普通的村落，它背倚丁仙堖，站在山頂遠眺，可看見水汪汪的鄱陽湖，一條鄉村公路從村後蜿蜒而過，作為三汊港鄉最大一個村落，我村農業人口近兩千，如果再加上商品糧人口，人口突破三千。在農村，人多勢眾，不管辦啥事，遠近村落都不敢小視。村子大，頂大好處就是居家過日子有勢張，為這層原因，許多鄰村閨女都喜歡嫁來我村，嫁到韓婆庄，心裡頭就安穩，就有個依賴，因為我村不光大，而且柴方水便，不旱不澇，有吃有穿，好日子總也過不完，村子好，遠近自然就出了名。不過村子雖好，卻也有美中不足，比如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心裡總有一塊心病：村裡沒人做官。許多老倌都知道，除了土改時槍斃了一個國民黨鄉長外，村裡就沒有出過一個正兒八經的官，連正科級樣大的官都沒有出一個，沒人做官就辦不成事，辦不了事村子就不會有大發展。不發展往前看就沒有盼頭，沒有盼頭村裡頭的長者就老愛懷想古代的光榮。古代村裡有啥光榮的人物呢？據說在清朝時，村子西頭曾出過一個大官，那大官在村西建造了一座高大﹑寬敞﹑豪華的房子－－三進大廳，三進大廳是一所典型的贛北老式民宅：兩個主大廳，兩個天井，兩邊十來間廂房，有若干廚房夾雜其間，房子與房子之間用上好的杉木板隔開，房子四周一律青磚砌成的風火牆，屋頂林林青瓦，顯得氣派非凡。相傳那大官衣錦還鄉時曾運來許多金銀財寶，臨死時，他把金銀財寶都埋在了三進大廳的周圍，並且留下了一個神秘的謎語：

金銀財寶十八車，

埋在西邊牆腳下；

整蹄的牛破蹄馬，

老糠搓繩隔壁扯。

多少年來，這個神秘的謎語激起了村裡許多人的發財夢。只要你留心，一些黃昏或月色朦朧之夜，常見有村民在三進大廳周圍流連，更有些膽大之人在暗夜肩一把鋤頭，在三進大廳周圍尋巡，這些場景被有些村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於是便生出更多傳言，一傳十，十傳百，搞得更多村民心裡發癢，夜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也有信息靈通的後生買來金屬探測儀來尋寶，看見有人手裡拿著寶物尋寶，許多人心裡像打鼓七上八下的，生怕這些後生真找到了寶貝，奇怪的是尋寶就好像夏天農村打風暴，雷聲大，雨點沒，希望大，失望更大。時至今日，沒有一個人找到一塊金元寶。失望之餘，好些尋寶之人尋著沒人的當兒，悄悄佇立三進廳旁，默念那神秘的謎語，眼睛裡儘是迷茫，絕望，甚至憎恨。

規火踩牛糞

廿多年前，韓婆庄的社員都還在生產隊集體上工，那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村裡還沒有實現包產到戶，社員出工和收工很齊整，到畈里做事都選擇兩個時間：清早和傍晚。清早涼快，農作物綴滿露水，手腳被露水打濕是常有的事兒，濕就濕唄，濕了心裡也歡喜。勞作空隙，有時抬頭看天，只見滿天星斗，此時吹來一絲微風，微風也是好的，空氣里更是飄滿了甜味，那是青草和莊稼散發出的清香，聞著甜香，做事十二分舒坦。傍晚，酷熱散盡，畈里靜得只聽見紡織娘唱歌，間或，青蛙耐不住寂寞也咕咕咕伴唱幾句，這些曲兒社員心裡很熟悉，感覺很親切。收工回家，牛兒前面走，人在後面跟，草帽頭上戴，鋤頭肩上扛，青蛙紡織娘，你歡我也歡，你唱我也唱。這些蟲們的聲音增添了田間鄉野的寂靜。

每逢此時，村裡頭最有興緻的要數規火老倌。他最愛聽見紡織娘唱歌，一聽就受到感染，一受到感染興緻就陡然高漲，興緻一高漲就拖長聲音哼起了贛北採茶調兒，那調兒有板有眼，婉轉騰挪，直往人心裡鑽，這鬼老倌那個興呀，一天勞作之後，他想讓自己散心，叫別人開心。奇怪，幾句唱詞入耳，像幾杯清茶入肚，許多社員一天的疲乏竟解了，真神！人走在土路上，神清氣爽，因為興緻高，規火老倌總是趕著牛走在前頭，鄉間路窄，時有牛糞堆於路上，一回，規火腳一滑膩，踩上一大坨牛糞，他竟沒事似的依然前行，沒走幾步，只聽見後面「媽呀」一聲，規火忙問，「媽么事呀，踩麽子東西了？」「倒霉，踩牛屎上了！」「哎呀呀，剛剛俺也踩上了！」規火說完，夜幕下，露出一臉的壞笑和得意。

細公裝啞巴

我太祖生有三個兒子，老大叫規芳，老二叫規圓，老細叫規就。三個兒子都做蔑。太公嗜賭，為人古板，我祖父排行老二，為人忠厚，很有信譽；細公最為刁滑，嗜賭如命。細公一生吃、喝、嫖、賭，樣樣在行，逍遙自在，據說頗有太祖遺風，最得太祖真傳，村中有好些後生，對細公很是羨慕，都喜歡跟細公一塊，在圍繞韓婆庄方圓幾十里的村落出沒，當然他們不是游擊隊打鬼子，他們都是一些遊手好閒之徒，他們每日的功課是勾引女人，打架賭博，坑蒙拐騙，細公作為裡面的頭兒，幾十年如此竟然沒有被關進監牢，足見其本領超強，功夫了得，有關他的傳說也如丁仙堖上的竹筍層出不窮。

關於他泡妞、豪賭之事，我準備另外撰文重點介紹，今次只說他坑夢拐騙之技法。一日，細公一夥七八人在都昌鄱陽交界的萬戶一大村落豪賭，結果所有人輸個精光，個個差不多隻剩褲衩，人人垂頭喪氣，面色如灰，只細公仍滿面紅光，氣定神閑，此時，天色將夜，回家路又好遠，細公將他伙子里人帶到一條河邊（鄱陽湖多河汊），大夥驚喜發現河邊竟有一條渡船，一船夫拿一根長竹竿正在守候過往行人，大夥一喜之後又犯難，口袋裡沒錢呀，細公見大夥面有難色，就說，呆會兒大家只管上船，下船時都記住朝船主示意，指向我要錢，說我是老闆。大夥說，你也精精光啊，細公說，保准沒事！於是大夥大爺似安然坐上小船，又一個個信步走下船來，下船時船主問他們要錢，他們一個個手指著細公說，他是老闆，他付。待都下船了，船主走近細公，很謙卑客氣地向細公伸手要錢，只見細公慢慢站起身，用手指著剛下船的一伙人，一會又指著自己胸口，嘴裡不停地「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看見細公手裡還在比劃，船主大罵一句：「娘只狗×，啞巴！」於是連推帶搡將細公趕下了船。一路上，大家都爭扮細公裝啞巴那熊樣，個個笑得前仰後翻，直到肚筋都笑痛了。

註：以上圖片選自豐子愷先生漫畫作品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