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中的六零人

喝酒至微醺，歸家找書讀。書架上樑漱溟的《這個世界會好嗎》又得到了我這似醉非醉之眼的恩寵。取將下來，踉蹌上床，依稀想起一句話："好書賽佳麗，卧榻添情趣。"

"這個世界會好嗎？"這是百年前的一九一八年，社會處於變革時期時，梁濟留給兒子梁漱溟的話。三天後，梁濟自殺身亡。這句話，這件事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觸及到了時任北京大學哲學講師的梁漱溟的心，從此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印記。

享有"中國最後一位大儒家"之稱的梁漱溟觸角敏銳，思想深刻，秉性耿直，行事剛正，這不需多說。需要說的是，這位思想家的父親梁濟兼有敏感和敏銳。他看到了舊中國的衰敗，有志之士的落魄，大的變革正在進行，遺憾的是，他卻沒看到社會轉型還有光明。

一百年過去了，我們所處的光明社會又面臨著新的轉型。有思想的人都說，在這個轉型時期，稍不慎，什麼都有可能。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抑或是，這個世界會變糟糕嗎？微醉中的發問，如同一記悶棍，敲得我頭髮昏，旋即迷迷糊糊地進入到一個夢境。

夢境里，我看到了社會的轉型，看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即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人。夢境里，我們這一代人，就叫六零人吧，六零人註定要有好多種身份。

首先，六零人是"始遭亂，終遭棄"的人，也像幼年體質不好，睡覺總愛尿床，最後再也無法進入甜蜜夢鄉的人。早年，六零人相信這世間有三種萬歲，乃至萬萬歲，這些都寫進了啟蒙課本。後來發現上當了，世間萬物有生就有滅，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永生，就連六零人賴以生存的地球也不可能永生。六零人的一切都在這個球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得過這個球呢。於是，心中的偶像被打碎，生活的目標需要重新確定。

其次，六零人是"開始得很浪漫，結束得很現實"的人。六零人在青少年時期，幾乎個個都想當詩人。可是詩歌的浪漫在中年時期，很快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在"物質是老大，精神是老二"的原則下，很多六零人只看到了老大，來不及兼顧老二。生活都是圍繞物質成功而進行，現實得很。就算六零人在生活中還存有閑情雅趣，但這也必須以物質保障作為後盾。

在農村，六零人是第一代走得出去而回不來的人。無論考上中等專業技術學校或者高等院校與否，六零人多數都從農村的土壤里拔了根，離開了故土，到城市裡去打拚。"愛拼才會贏"成了六零人的行動綱領。家鄉的田野早已雜草叢生，六零人卻還在城市裡拼。家鄉的父老天天倚門而望，六零人卻還在城市裡拼。

在農村，六零人將是最後一代懂得耕種技術的人。六零人早年在農村長大，獲得了農耕技術後才去到城市。從此，拚命地想要在城市紮根，六零人的後代儼然就是城市人，再也不會回到農村，也不會農耕。

有人說，無論是在農村還是在城市，六零人將是"最後一代孝敬父母而知行合一的人"。倘若如此，六零人值得尊敬。可是，倘若如此，六零人卻又令人同情，因為六零人將會是"第一代難享兒女在身邊盡孝的人"。倘若如此，六零人晚年的命運，要麼孤苦伶仃，要麼抱團取暖，等待生命之油燃盡。

猛然，我從睡夢中驚醒，原來剛才做了一個噩夢。社會確實在轉型，但我也是最幸福的六零人。手中的《這個世界會好嗎》化作問題，早已深入人心，人人都簡短地回答道："肯定！"

作者簡介

杜世洪，朗課名師，四川武勝人，博士；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後工作站導師，美國弗里曼學者。主要學術兼職包括中西語言哲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邏輯學會語用學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西部外語教育研究會常務副秘書長，國際期刊Asian-Pacific Journal of Second and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Springer）編委。曾在Semiotica、《外語教學與研究》、《自然辯證法研究》、《外國語》、《現代外語》等刊物上發表論文四十餘篇，出版專著兩部。曾獲西南大學十佳「研究生心中的好導師」、「西南大學教學名師」等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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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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