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之西出陽關無故人

詩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壹

彷彿從渭城到陽關，不過是一杯酒的時間

更盡一杯酒

腦洞很大的

王維

為什麼是陽關？

從

渭城到陽關，接近兩千公里，按唐代的交通條件，大約得走上一個月。

因此「西出陽關無故人」這句話就多少有點奇怪了，通常這句被解釋為，出了陽關，就不再有故人了，然而，離陽關不還遠得很吶？難道這句話說得不太早了點嗎？

這是關於本詩的第一個疑問：為什麼是陽關？

在當時人心目中，陽關是漢地和夷土的心理分界所在，西出陽關，意味著遠行人開始了完全陌生的異域之旅，在這之前，雖然也要跋涉許久，送別者可能並不在意，這段距離，就這麼被忽略了，彷彿從渭城到陽關，不過是一杯酒的時間。

根據句意，不妨存在另外一種理解：從渭城到西出陽關這一段，別無故人。之所以強調「西出陽關」，仍然因為陽關是心理空間的明確標誌，如果從渭城到陽關已無故人，則陽關以西，言外之意更不消說了。

兩種理解，殊途同歸，都把陽關作為從長安/渭城到安西都護府的關鍵節點，這個分界，表著於心理，內生於文化，旅程非同一般，送別自當格外鄭重，「勸君更盡一杯酒」，不亦宜乎！

貳

至於二人晚上有沒有喝酒，那簡直是一定的。

第二個疑問：為什麼是渭城？

元二之出使安西，始發地一定是長安，然而，詩中的送別處，卻是在渭城。顯然，送別者很可能一直陪同遠行人從長安來到這裡，兩人交誼應該不錯。最終送別的時間是在早上，合理的推斷是，前一天晚上，王維與元二早已留宿在渭城的客舍里。

至於二人晚上有沒有喝酒？那簡直是一定的。

叄

也許王維奉給元二的，就是淡淡的一杯扶頭酒罷

第三個疑問：「勸君更盡一杯酒」，是怎樣的一杯酒？

如果昨晚的宴席上，已經喝過酒了，那麼第二天的早上，是不是還要安排一場宴席呢？這個問題，沒有確鑿的答案。我傾向於認為，所謂「勸君更盡一杯酒」，其實是簡簡單單的一杯餞別酒，不會發生在杯盤狼藉的正式宴會上。「更盡」二字，有可能是就昨晚的宴會而言，當然，即使草草的一壺水酒作別，也可以飲罷一杯，再勸一杯。無論如何，我希望「更盡」的這一杯酒，是在一個馬上就要離別的場合，此去萬里迢遙，一杯飲罷，兩下分攜，較之席間之觥籌交錯，面赬耳熱，意味當有所不同。

俞平伯解扶頭酒曰：「古人於卯時飲酒稱卯酒，亦名扶頭酒。」卯時即早上五點到七點，可見早上飲酒古時多有，俞又說：「宿酲未解，更飲早酒以投之，所用只是較淡的酒，以此種飲法能發生和解的作用，故亦以扶頭稱之。」

也許王維奉給元二的，就是這樣淡淡的一杯扶頭酒罷。

肆

然而人在逆旅，終須一別。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宿酲未消，朝雨未霽。頭還略有些沉，空氣異常清新，都無半點塵埃。客舍是青青的，柳樹也是青青的，被雨水沖洗後，煥然一新。

（客舍青青柳色新，此處顯然是互文。）

景色怡人，如果不是分別在即，心情當如何輕快。

然而人在逆旅，終須一別。

「」勸君更盡一杯酒。」

這一杯淡酒，解你宿酲之乏；

這一杯淡酒，慰你遠行之思；

更盡這一杯淡酒，過去不可留，譬如朝雨洗後，柳色常新；

更盡這一杯淡酒，未來何可期，須知故人別後，酒難重持。

宋人周弼在《箋注唐賢絕句三體詩法》指出，此詩從沈約《別范安成》變化而來——

「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勿言一樽酒，明日難重持。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

也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

沈詩說的是人生的時間之旅，王詩則變化為空間之旅，少年與暮年，漢地與胡土，則是心態的轉折所在。因此，陽關的作用，是渭城無法替代的。西出陽關，人到中年，不可無酒酹之。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當如是解。

完

人到中年，不可無酒酹之。

夢中不識路，

何以慰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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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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