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課：我們去愛山水吧

一

我們去愛山水吧

作者：張曉潤

我沒有理由拒絕鄉村這樣的誘惑，陪著一個因為鄉村而動蕩不安的自己。因為，安靜的鄉村，無論是誰，都可以隨時成為我們疲乏和困頓時心中的完美故鄉。

寫字、聽歌、旅行，這大概是類似我們這些中年文藝婦女的簡單理想，我們為之努力、奮鬥，製造一些不一樣的聲響。夏天，是個熱烈的季節，我們因為內心的拯救需要和這個季節保持高度的一致，甚至有必要用使命與其合二為一。當我們各自坐在自己的天空下發獃的時候，我們幻想成為彼此的杜拉斯，彼此同性相悅，享受多於異性的包容和溶解，享受多於異性的分辨和融合。

現在我們就要去旅行，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放下盛裝各色果蔬的籃子，棄置雲騰霧罩扑打的煙火，從永遠打撈不完的雜物與雜事中立起身，換上乾淨的衣衫。我們必須做好減法的練習，卸下合同與勞務、鬼氣和巫氣，卸下糾纏的廳堂和廚房，卸下窗前的花朵，庭院的風光。我們不說方圓和方向，我們只願前往，只身前往。我願我們低矮的身段里有男子的榮譽和剛強，我願我們浪漫的詩情里有跌宕的氣質和才華。而你有你的弱水三千往，而我有我的一米陽光在。

任何具有意識形態的旅行都令人心動，某日取報，不小心挾裹了一份他人的明信片，字跡文秀，寫給所愛的人。良言惜字如金，但柔光萬頃，情如動兔。只是泛泛一瞥，便驚擾了一截光陰。恐打擾了這一份太空之城的紙上旅行，速速送回原地，是的，辜負和怠慢一場花開紙上的旅行，會是一種原罪。

而我們，即將去旅行。遙遠的村落，我願它是最原始的部落，我願我們從廢舊的敞院里找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裸風。是的，它必須裸得乾淨、光潔，裸得擔待不下一根纖細的銀線。我願我們都能從一孔窯眼裡認下命里的那個相似於故鄉的村莊，我願時光允許我們穿上兒時的紅布兜，兜下歲月里所有的不經和風寒。我願我們同樣帶著看風景的心情消費彼此自己夢裡的記憶和情商。我希望我們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節制地棄留某一部分的景緻，選擇安靜而理智地轉身和離開。

他們說，要麼讀書、要麼旅行，靈魂和身體，必須有一個在路上。那麼，現在好了，當我們把這樣一句話打開、揣摩，我堅信我們來自不同地界的兩個，都不會浪擲它於一片廢墟之上或空堡之下，我希望我們在旅行的路上，都能收到在乎你的人發來溫暖而關切的問候，而不是你單單艷羨了我，或者我只單單傾慕了你。

我希望我們兩個都是貪婪和自私的人，各保留獨自的風景和救命的燈芯，而把剩餘的部分留給對方去發現和壯大。包括美，也涵蓋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一直能夠並肩戰鬥下去：人生、愛情、詩歌和命運，在我們的視線里開成葳蕤的花朵，結出猩紅的果實。我們走下去，努力地走下去，忘記病痛和坎坷，忘記風雲和雷霆。一直到老，不可以爽約，更不可以逃匿。讓彼此羨慕彼此的皺紋，讓彼此嘲笑彼此的老態。那時，我們靜影沉壁，對照明月和空際，寫下趕超彼此的章節和斷句，或者飽滿，或者傷痕。

我希望我們都喜歡平淡的水，不在溫吞的水裡沏茶。而用水的淡泊和廣闊稀釋和分解落在我們各自身上的束縛和疼痛。我願我們因為詩的氣息交集、融合，因為詩的純粹而愛上單一和美好。

我希望我們能在林中奔跑，合著原始、乾淨的味道，讓充裕的光線落在如舊落木般的我們的身上。我希望你比我更年輕一些，光灑落在身上時，能用自身的彈性，折返一些給處在光線以外的事物，讓我們篤定、自信，充滿溫暖而和煦的樣子。

我們去愛山水吧，沒有任何一種相愛和相守經得過這風雨中的堡壘。我相信自然是一部大機器，我們靠近它，就是要讓我們物質和精神的鈍銹得以擦拭和鍛打。我們要主動染疾於自然，做一株飽滿或干扁的植物，用自身的能量和機制編製屬於我們自己的綠蘿。哪怕悲傷，甚或歡喜。

是的，我們就要去旅行，即使簡短，又何懼來去匆匆。此時，正值夏天，在我們體內，曾有過相同的秋天。我們曾於體內植下相同的樹種，我們曾在某日清晨聽見落葉說話。現在，樹已長大，可我們不急於採摘，那些成熟的果實在陽光下是那麼的好看。讓我們去愛山水吧，我們應該有足夠的覺醒和清醒，乘著夏風熱烈，允許它一併吹走我們身上的毒素和病垢吧。

我們即將旅行。

是的，我們已備好馬匹和糧草。

本文見2017/7/11日《榆林日報》信天游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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