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朝聖」

當你向著一個目標迸發時，留心看路非常重要。道路總會把最佳的到達方式教給我們。我們走過了它，它便豐富了我們。

——保羅.戈埃羅《朝聖》

那天看了《岡仁波齊》，很熟悉的感覺，都是曾親身經歷過的。

於是，又想瞎叨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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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去過一次西藏。那時候，生活中出現了一件當時無法接受的意外，恰好朋友說，要不要去西藏，於是，便去了。

買機票、請假、安排善後。 2天後，到達海拔3700千米的拉薩。

一下飛機，除了一躍眼帘的藍天白雲，還有吸不上氧的空氣。很多人問我，「高原反應」是什麼樣的，會不會每個人都有反應。我說，我看到的人都「高反」了。不過感覺也不賴，身臨其境地體驗一次生死輪迴。

我「高反」的感受是，氣如遊絲、頭痛欲裂，氣抽不上來，彷彿下一秒就掛了。可一到海拔低的地方，立馬起死回生，生龍活虎。西藏和高反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那裡的空氣含氧量低，呼吸的時候，感覺吸進的是假空氣。

第二天，我們生不如死地爬上布達拉宮，那裡海拔3900千米，比拉薩城區只高了200米。帶著高反爬山的體驗，只有爬過的人才知道。神奇的是，一到殿內，大家就生龍活虎了，可能裡面的寶貝太震撼。

或許是我孤陋寡聞，在此之前，所有百度、電視看到的關於布達拉宮的視頻、音像材料都是不完整的，就像一個影片的預告，只涉及一小部分內容，且主角都沒登場。包括《岡仁波齊》里也有布達拉宮的片斷，也都只是這座神殿的冰山一角，精彩的都在真實的殿內。無法描述的美和震撼，無法描述的神奇和莊嚴。

還記得，那天我們惹得導遊很生氣。導遊是藏傳佛教徒，她飽含深情地向我們介紹寺廟及她們偉大的信仰。我們一行中，除我之外都是「大老粗」式的土豪，在財富圈摸爬滾打半個世紀，因而，我們無法和導遊感同身受，我們不是教徒，我們沒有信仰。

土豪們關注的是哪個值錢，哪個物件稀罕，能不能捎個一件兩件回來。時不時問，那麼多寶貝，為什麼沒人偷沒人搶，革命的時候還沒人放火.....從導遊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可以看出，她對我們的鄙視和惱怒。

布達拉宮內密不透風，經書和織物玲琅滿目，它們動不動已靜佇千年。密密麻麻的酥油燈肆意搖曳，遊客擠成長龍，熙熙攘攘的人群聲和此起彼伏的念經聲，其實是有些違和的。但這樣的環境里，卻一千多年來沒有大火光顧，不得不說是件奇事。或許有人會記得，當年的紫禁城，許多大殿曾被燒得連渣都不剩，其中，包括天授皇權的象徵之一—太和殿。

布達拉宮及西藏，最不缺的就是神奇。那裡有許多我們感覺不可思議的角落，和現代自然科學無法解釋的迷團。 殿內的柱子，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和朝聖者有關。

柱子的下方，鑲嵌著密密麻麻的牙齒。導遊說，每一顆牙代表一個朝聖者的生命。藏傳佛教徒終身的目標是來布達拉宮或大召寺朝聖，從他們的家鄉，一路長跪而來。不管山高路遠，奇峰異險，歷經數月，跋涉而來。有的人，死在了朝聖的路上，於是，拔下牙齒讓同伴帶來，表示此生使命達成。無疑，無論對死者，還是捎牙的，都是一份莫大的榮耀。

這樣的牙齒太多，以至於影響了柱子的承重，於是被聖殿禁止。如今柱子下方也被圍了起來，不讓人圍觀。大召寺也有很多這樣的柱子，門口也有很多這樣長跪的人們。拉薩街道上也隨處可見匍匐長跪的人們，尤其是清晨時分，整個世界悄無聲息，只有長跪的鏗鏘聲，劃破長空。我無法形容這種震撼，只能說，電影的感覺遠不及身臨其境的奇妙，儘管導演和演員們已經很儘力了。

2

我們走的是西藏最傳統的線路，比如納木措、羊卓庸措、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林芝等地。西藏的聖山聖水，被導遊一再叮囑，不要用腳碰，女人不能碰，即使可以碰，也只能在某些角落，用手指輕輕沾點用來洗臉，並且要儀式莊重。導遊說，對於藏民來說，聖山聖水都是神聖的，不能褻瀆，否則，他們隨時可能會來拚命。導遊還說，湖底積攢有千百年來最好的蜜蠟和珊瑚，就像布達拉宮、大召寺里最亮的長明燈，是信徒家最好的酥油一樣。他們喜歡把家裡最好的東西供奉給神，而神的代表就是這些聖山聖水。

那一年，記得密蠟還挺值錢。一聽說湖裡沉著的是最上乘的密蠟，土豪們就激動萬分，但沒有誰敢有非份之想，畢竟大家都想活著回來。沿途路上，我們也見到很多衣衫襤褸、頭髮凌亂、臉上頂著兩坨大大的高原紅、胸前掛著碩大且品質極佳的老密蠟串珠的藏民，他們一手撥弄佛珠，一手拿著轉經筒，口裡念著經，神色淡定慈詳。老佛珠被摸得油光發亮，導遊說，這些佛珠很多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家寶，是喇嘛開過光的聖物。土豪們千方百計想弄幾顆蜜蠟回來，使出渾身解數出高價收購，都被無情拒絕。至於佛珠，就更不用指望了。在這裡，彷彿有很多東西比生命還要珍貴。

3

《岡仁波齊》的確是部走心之作。很多細節都認真留心了。比如：家家戶戶有不少氂牛，牲畜和人住處在一塊，牲畜在一樓的一側，人住樓上。還有他們吃飯的習慣和細節，演員演得很到位。

那一年，我們去了藏民家。喝了他們的酥油茶，眼睜睜看著，他們用抓過牛糞的手給我們倒茶。我們強忍著一口悶下去，但他們覺得，大自然的東西，才是最純凈的，就像他們的靈魂。

藏民生活並不苦，我們粗略算了一下：一頭氂牛1萬塊（還是幾年前的物價），平均每戶人家有幾十頭。另外，他們的住房是政府補貼，還有很多物資補貼（其中，江、浙是援藏的主力軍），算起來，即便在浙江，也是過得不錯的（不包括許多人關注的藏獒哦～～），為何生活在如此髒亂差的環境，也不把自己收拾乾淨一些？

他們同樣對我們也百思不得其解，比如，為何生前不好好享受，死後大搞排場；為何把遺產留給孩子，不讓孩子自力更生等等。他們覺得，人生只是一個過場，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走，不佔用任何大自然資源，這才是最終的極樂。

實話講，當年，我真不懂這些。後來，經歷的人和事多了，也耳濡目染了一些信仰的力量，當看客也認真了些，但宗教的屏障，依然無法跨越，我終是塵世中一俗人。

《岡仁波齊》里還有一個一閃而過的細節：尼瑪的兒媳婦嫁給了他三個兒子。我們在藏民家，也看到一個女人是兩兄弟的老婆。而這戶人家經濟條件很不錯。土豪們認為，飽暖思淫慾，弟弟為何還願意娶又老又丑的嫂子，不娶隔壁家初長成的小妹妹。

他們什麼都不缺，只有我們在臆想他們的貧瘠和寒酸，事實上，真正貧瘠和寒酸的又是誰呢？或許這世上，並沒有定論。

4

《岡仁波齊》里，有天葬的片斷，3個喇嘛一邊念經，一邊搖鼓，一群禿鷲在天空盤旋，前面是一縷青煙和一些瑪尼堆。

神山之下，這樣的歸宿應該是被嚮往的。

第一次得知要見天葬時，我想入非非，無法入眠。百度里，各種傳奇怪說都有，然而，真正預想的並沒有來。

如今的遊客已經難得近距離看到天葬，大家都有手機，斷章取義的視頻放在網上，會惹來意想不到的諸多麻煩，每個人的認知不同，解讀更不同，更何況關於生死、信仰、靈魂往往還是最難解釋的。於是，天葬台就被遠遠地圍了隔離起來。

我有三次遠遠地經過天葬台，也遠遠地看到青煙、喇嘛和一大群禿鷲。那些大卸八塊、血淋淋的場面，終究還是不見為好，畢竟，我的靈魂還遠沒到那種高度和境界。只是，他們覺得好，我們便祝福罷了，這是對信仰最原始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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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頭一次見匍匐長跪，會震撼得不行。尤其是布達拉宮、大召寺附近及周邊的街道，時不時身邊會一聲高空趴下的巨響，撼動你的靈魂。一隊一隊撥著佛珠、轉著經筒的人從你身邊走過。他們目不斜視，口中念念有詞。在他們身上，看不到物慾和惆悵，只有堅定和慈祥。

在那裡，你會覺得任何辦公室小政治、工作不順、客戶刁難、老公太讓人生氣等諸多都是小事，在一聲聲的匍匐長跪中，你會自然地感覺，連生死都不過一念之間而已......

關於這樣調調，很多文藝青年在西藏的描述里，大都一個范，而且感想一個比一個深刻、有高度。當初，我對這些文藝美文無限嚮往，去了後也感同身受。感覺去了那個地方後，心靈就凈化了，回來後就不同了。

旅行的效果當然是有的，只是時間一長，原來的矛盾和困惑還是一樣沒少。就像讀雞湯文一樣，起初是勵志和打著雞血的，後來就慢慢退去了。生活，依舊回到原位。

6

我那年碰到的那件棘手的事，後來繼續惡化，它並沒有因為我的靈魂去過西藏而有一絲半毫的緩解。該來的，終究都會來。

後來，時間讓我和窘迫、失意握手言和。在不斷被逼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堅強和成長。

再後來發現，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這樣的時刻，艱難和絕望相伴而來。我們並非與眾不同地辛苦，甚至，我們也只是自以為辛苦而已。

安詳地走過困境的人認為，那些艱難，是上天給我們歷劫的機會，它們穿著苦楚的外衣，帶著聵贈的禮物，讓我們一步一步成長。那一路，遍嘗喜怒哀樂，流轉生老病死。最終，我們經歷的，只是一場全部的、完整的體驗而已。

或許真沒太多必要去刻意凈化心靈和洗清罪孽。心安理得面對發生的一切便可。

接受。面對。理解。放下。

然後，歇息片刻，繼續上路。

所以，我們不一定要去西藏、布達拉宮或是岡仁波齊。我們朝聖的目的地，就在自己每一步每一步的路上，最終的歸宿，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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