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時代，誰開啟美國獨立電影新黃金時代？

從2012年起，獨立電影節的「北極星」聖丹斯電影節開始走出猶他州的寒冷冬季，在每年夏天來到倫敦，帶著精心挑選的作品進行為期四天的「倫敦聖丹斯」展映。在上個月結束的2017年倫敦聖丹斯電影節期間，聖丹斯現任主席約翰·庫珀現身倫敦並參與了一場題為「獨立電影勝過事實」(Independent Film Trumps Reality)的研討會。這場研討會的主要目的和議題在於重新審視獨立電影在當前美國政治環境中如何生存及其前進的方向，不可避免地，總統特朗普的任職和政策又成為了討論的中心。

研討會成員：

約翰·庫珀（John Cooper）

聖丹斯電影節主席

加里·穆利昂（Cary Murnion）（左）

喬納森·米洛特（Jonathan Milott）（右）

《布希維克》（Bushwick）導演

（2017年聖丹斯「午夜展映」、戛納「導演雙周」）

米蓋爾·阿爾特塔（Miguel Arteta）

《晚宴上的比特麗茲》（Beatriz at Dinner）導演

（2017年聖丹斯「美國劇情長片競賽」）

傑夫·奧洛威斯基（Jeff Orlowski）

《追逐珊瑚》（Chasing Coral）導演

（2017年聖丹斯「美國紀錄片競賽」觀眾獎）

溫蒂·米歇爾（Wendy Mitchell）

《國際銀幕》編輯

文 | 丹陽

時間退回到半年前，美國大選結果引發的爭議熱度在大雪覆蓋的帕克城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持續升溫。無論是參加電影節的普通觀眾還是電影人，其中有不少參與到「Women』s March」的女權運動隊伍中，抗議特朗普此前的言論和政治主張。就像庫珀主席和導演們所說，走齣電影院、咖啡廳、酒店，就是遊行隊伍，走在大街上就感覺自己也參與其中。

Women』s March現場，來自庫珀主席的Instagram

Women』s March現場，反對特朗普當選的#unpresidented標籤

Women』s March現場，強調氣候變化的事實

1月20日，電影節正式開始展映的首日，也是新任總統發表就職演說的日子。導演布萊恩·耐本伯格（Brain Knappenberger）在首映前幾小時迅速將特朗普的演說片段剪輯插入電影《無人發聲》（Nobody Speak） 中，更加凸顯了影片的現實性、迫切性、以及關於媒體言論自由的探討。

無人發聲

Nobody Speak: Trials of the Free Press (2017)

在研討會參與者的作品中，電影《布希維克》為觀眾虛構了第二次美國內戰，戰爭、黨派、種族、文化多元化、都是電影希望引發觀眾思考和辯論的問題。

《晚宴上的比特麗茲》通過看似平靜的晚宴上時顯張力的人物對話，表現了來自社會最底層有色移民與統治階級大資本家的衝突。所有人物的反應，在隱忍與爆發、圓滑與尷尬中反覆較量，情緒在一步步累積中毫不隱諱地質問彼此：你從未了解過我吧？我讓你震驚了吧？雖然多數影評將片中大資本家角色直指特朗普，但導演本人卻說，角色本身比特朗普這個真實人物更為複雜，他希望觀眾對於影片的理解不要局限於對它和特朗普個人聯繫的討論。

晚宴上的比特麗茲 Beatriz at Dinner (2017)

《追逐珊瑚》的導演傑夫·奧洛威斯基延續2012年的作品《逐冰之旅》（Chasing Ice），繼續關注全球氣候變暖問題，他這次要警示人們的是正在大量消亡的珊瑚礁。

雖然題材、形式、和探討的政治議題有所不同，但導演們對希望通過電影所實現的社會影響有著相似的看法：「儘力避免直接提出問題的解決方法」。因為對於複雜的社會現實問題，短短兩小時的影片是不能夠說得透徹的。他們拒絕政治說教者的姿態，只是想將問題暴露在公眾面前，增加社會辯論的可能性。

傑夫·奧洛威斯基說：「我從沒想過要成為環保激進者，但最近每次訪談我幾乎都會被問到，關於環境問題我們究竟能做什麼？和其他幾位導演類似，我並沒有在影片中明確給出解決方案。儘管我和我的團隊知道問題所在，知道如何解決它，但是如今的美國社會，存在著否認環境問題及其基本科學依據的聲音，如果我們在電影里直接告訴觀眾如何解決像珊瑚礁破壞這類問題，那似乎立刻傳遞出政治遊說的意味。這是我們團隊面臨的最大的挑戰，如何避免被稱作『有野心的、自由家的陰謀論調』。也有很多人在採訪中問我們如何看待特朗普，這其實有些偏離我們的初衷，我們其實是想拋開政治黨派的隔閡，在環境這個大問題上尋求一種超越黨派的、對這個地球上正在發生的科學事實的共同認知，並基於此討論如何解決環境問題。」

逐冰之旅

Chasing Ice (2012)

追逐珊瑚

Chasing Coral (2017)

米歇爾提出了電影如何走出可能存在的「自由泡沫」（liberty bubble）從而講故事給所有人聽，使更多人加入電影的娛樂、辯論雙面角色之中而非自我排除的問題。

奧洛威斯基說，他們儘可能選擇中立的合伙人，比起其他放映平台，他覺得Netflix模式對於《追逐珊瑚》來說更為理想。他說：「沒人願意花十美元走進電影院去看已經被自己的認知否認的電影，環境懷疑論者不會去看。」《布希維克》的導演說，我們強調了動作片元素，也許觀眾從視覺的享受中能捕捉影片想要傳達的核心信息。但觀眾的個人理解是很難控制的，比如有的人在看完一部反戰電影后可能會覺得這部電影是在鼓勵戰爭，人們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理解所見所聞，並不斷將固有觀念深化。庫珀則認為「沒有絕對的泡沫里和泡沫外之分」，在看《追逐珊瑚》之前，他對珊瑚礁破壞也沒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即他既在泡沫里，也在泡沫外，這個界限是非常模糊的。

布希維克 Bushwick (2017)

對於虛構劇情片是否應該像紀錄片那樣反映社會議題，導演們也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米蓋爾·阿爾特塔說：「這些電影能幫助人們覺察到，我們該為我們所處的現狀負責。六七十年代之後社會主導的消費主義是非常危險的，我們（生產者）必須確認人們（消費者）是自私的、情緒化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賣出去商品。事實是我們永遠無法再回到六七十年代。1969年，我們的總統說美國人民能做到一切，那是不可能的，但沒人在乎事實的真相。可到了三十年後的今天，你再想以自私和情緒化去定位消費者便是非常保守派的嘗試了。我們面對的已經是不同於以前的群體了。我們是社會的一部分，不管你對它喜歡與否。拍電影是要帶人們去一個我們真的真的真的在乎和關心的地方，然後我們在這個地方開始為一個事實痛惜不已：是我們的漠視導致我們無處可去。」

午夜牛郎 Midnight Cowboy (1969)

米歇爾繼續提問說：「那麼當前美國媒體和經濟大環境會有助於更多有趣的作品誕生嗎，比如大型電視網路或者好萊塢的參與？」

「我認為故事創作者才是關鍵」，庫珀說，「這些人能改變現狀，他們所講述的是個人的、真實的、有關他們身邊正在發生的故事。」

有「特朗普口舌」之稱的右派新聞網布賴特巴特（Breitbart News Network）在官網標籤中特別列出「大好萊塢」（Big Hollywood）專欄，已然把好萊塢當作假想敵。但導演們也說，這說明他們知道電影的影響力，所以試圖回擊。奧洛威斯基說，他本人並沒有感到實質上的威脅，但他認識有環境科學家在巨大精神壓力下需要接受心理治療。他和他的團隊只是在如實記錄冰川、珊瑚礁消退的事實，在美國，有其他導演也許更容易受到威脅或攻擊，比如那些基於收集採訪剪輯的紀錄片導演。

研討會以「美國獨立電影是否會迎來像六七十年代一樣的另一個『黃金時代』」收尾，導演們特彆強調了類型電影的重要性。「類型就是力量。」 今年聖丹斯的特別展映影片《逃出絕命鎮》（喬丹·皮爾）（Get Out, Jordan Peele）也許就是開啟下一個黃金時代的《逍遙騎士》（Easy Rider, 1969）。庫珀主席則表達了聖丹斯對年輕導演的期待，「我們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即使沒有足夠的資金，也可以用低成本拍出有個性、能夠強有力地傳達信息的影片。」

聖丹斯電影節自成立時起就因其掙扎而倍顯生機。從九十年代初少數「新酷兒電影」代表導演為LGBTQ群體的媒體刻畫撕開真實的裂縫，到今年因日益發達的網路而引發廣泛關注的「新氣候」單元（New Climate），聖丹斯從未停止發聲。觀眾雖不必帶著負擔與責任去看電影，但這些獨立電影、先鋒電影的存在，他們的發聲，卻為觀影者展現著不同的世界，而這在美國正在經歷的「特朗普時代」，便顯得愈發珍貴。

研討會現場

-FIN-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