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良平走筆（3）店頭堡的萬壽壇與劉烈善

最新 07-12

2017年第94期本期6版總第94期

往期回顧

近些日子裡，總有個身影在我腦海里浮現，尤其到了夜深人靜之時，那身影似乎變得更活躍、更清晰。

那是塬區的芳春漸漸行往仲夏的一日，我跟良平鎮店頭村的幾個耄耋村人，聊過他們村的古堡、古樹、古俗、古俗，就聊他們村曾名聞陝甘兩省的那個萬壽壇。聊著聊著，他們中的一個矮個老人突然亮著小眼睛問我，你還記得《寧縣誌》里載有簡略生平的那個劉烈善么？他可是個純粹的崇德向善的大善人吶！

我緩緩地搖了搖了頭，他則麵攤惋惜之色，敬佩之情，跟我講起了劉烈善。

明萬曆歲月里，大食（今沙烏地阿拉伯）、波斯等國的宗教士，通過絲綢之路，不遠萬里抵達陝甘傳教弘教。漸漸地，為儒家文化滋潤著的店頭堡里的黎民，有的信了佛教，有的信了道教。四百餘載光陰從塬區走過，塬區的堡寨，幾乎都「圍寺」、「圍廟」、「圍觀」、「圍壇」而居，店頭堡亦不列外。明末，一個大食的傳教士離開店頭堡後，信教的堡人，在村落間蓋了一座廟，名關帝廟，香火服侍忠厚仁義的關羽。清雍正三年，信教的堡人，增蓋一座廟，名太白廟，香火服侍傳說中能分辨善惡、驅魔降襖、卻邪治病、控制氣候變化的道教神仙王靈宮，並香火服侍水神二郎、三霄娘娘、天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極大帝、南極長生大帝、觀音菩薩等，以求國泰平安。店頭堡如日中天興盛的寺廟香火，一時聞名方圓千里。1899年春上，山西介休道教徒劉烈善，慕名蒞臨了店頭堡。

劉烈善，高個頭，額寬，濃眉，大眼，面善善的，眼善善的，待人也善善。對堡里凡是一個心眼隨他信道的人，是男人，他賜給道號某某善，倘若是女人，他賜予道號某某姑。烈善，是他的道號。他真名叫個啥，他沒對堡人說過，堡人不知，他們的《張氏族譜》和堡里其他姓氏的族譜都沒記載。劉烈善住在店頭堡的太白廟裡，靠在店頭堡和鄰堡化緣維持生計。其時，早勝塬的堡子都有個沒成文的習俗，凡遇上和尚、道士、尼姑登門化齋，男的稱師傅，女的稱道姑，即便家裡日子難熬的硬撐著往前熬，也得給化齋的一兩個蒸饃，或一斤半斤糧食，結個善緣，積個陰德，養個好兒好女。當然，進堡登門化齋的和尚、道士、尼姑，即使你給半塊饃饃，或給喝半碗水，他們都不忘沖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道聲祝福與吉祥。

劉烈善在店頭堡的頭十年，正趕塬區鄉村社會穩定，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時光。痴心於弘揚道教的他，帶領他的得意門徒，足跡北至寧夏，南至關中，西至內蒙，東至延安，跟有緣的財東人家化布施。三載悠過，他用自己和門徒歷經千辛萬苦化來的布施，在店頭堡修成了聞名於陝甘二省的萬壽壇。那壇以堡外半山的關帝廟為中心，坐西面東，依山而建，順勢而修，整個壇建在半山中，壇外諸峁環繞，溝坡樹木茂盛，山徑兩旁古木參天，濃蔭覆地，時花爛漫。自然景物神秘綺麗，原始生態美賽桃源，實乃「修道養德」絕佳盛地。壇前山門巍峨宏偉，壇中穿房、鐘樓、鼓樓、高台戲樓、獻殿依序排列，玉皇殿、真武樓、後花園、太白殿、娘娘殿、龍王廟、楊四將軍廟，錯落有致。東西廊房，對列兩廂。凡灰磚砌壁，磚雕圖案；凡明梁明柱、前後檐板，均木刻彩繪圖案。佔地六畝，有房屋十五座，四十餘間，供人祭祀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社稷的道教建築中的寺觀式建築的店頭堡萬壽壇，一時名靚陝甘，被數以萬計慕名而抵的香客讚譽為全國僅次於崆峒道教聖地的第二道教聖地，連當地官府的許多道事活動，都於此舉行。

他記得自己穿開檔褲的小時，因身上骨關節每遇天氣變化就疼痛的背不住，喝湯藥不起效，而被他父親背去萬壽壇求劉烈善診治。父親背著他沿著青石板鋪的溝路，拾級而上，山澗溪水至上而下川流不息，陣陣山風透過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過林的風聲、林間的鳥聲、草間的溪流聲混合一起，彷彿天籟之音，甚是動聽。由於劉烈善和他的信徒格外崇尚樸素自然，壇里的亭閣都掩映於枝繁葉茂間，使人覺地越外的幽深，而大多建築又取材於自然，像藤條、樹皮、樹根等，沒絲毫人工的修飾，與四周的山林溪融為一體，分外的和諧。精通醫道的劉烈善，瞧過他的病情，一個銅板未收的給了他父親一包中草藥，叮嚀他父親帶回家研成細面，給他一天兩次的溫開水沖服。他服完那包中草藥，那病竟奇蹟般好了。

劉烈善是個恪守道教信仰，篤行道教「濟世救人」宗旨的務實的人。道教傳說，周文王有九十九個兒子後，又在路上撿了兒子雷震子，恰好有了一百個兒子，世上便誕生了「百子」典故。《詩經》里，有歌頌周文王兒子眾多的「百子」的讚美詩。寓意多子多福壽的「百子」的典故，逐漸演繹成了國人的人生價值觀。劉烈善則假託「百子」，選了上好棗樹，將棗樹鋸倒，套牛車運回壇里。待壇中堆存的棗樹身子水分一撤走，即招呼信徒，合力將其解成比三十二楷紙張稍大的木板板。在被刨子刨得面賽鏡平的木板板上，他手攥刻刀，只爭朝夕，精益求精地循著成竹在胸的謀篇布局，一刀刀刻字，一刀刀雕圖，在慢慢長的五載光陰里，終於雕刻刊印流世了一部具有重要學術研究價值的道經典著作《救生鐵槎百子圖書》。該圖書二百餘頁，圖文並茂，通過他創作的一百個栩栩如生人物形象和其生動有趣的故事，弘揚道教中「行俠仗義、懲惡揚善、扶危救困、修橋補路、治病救人」等以善為本的思想主題突出，語言活波生動，寓意深遠。他將自己這部嘔心瀝血而著的著作，無償贈送來萬壽壇結善緣的尋常百姓，以至今個兒，有人以每部一萬元的價格在網上銷售此書。

劉烈善在店頭堡主持萬壽壇道事四十餘年。寧縣解放前夕，他突患重疾，因救治不及，不幸棄世，享年七十餘歲。堡人感念他的善德，將他安葬於堡土，以示敬重和惦念。1964年他的家人，將他的遺骸遷回他的介休故園安葬。解放後，作為一個民間社團的店頭堡萬壽壇，自然消亡。隨之，萬壽壇里的部分建築被改造為村小學，其餘建築於「破四舊」運動中悉毀。

他說，每每想起劉烈善，他眼前都是他慈眉善眼、神清氣爽、信心滿滿的勸人廣結善緣、積德行善、求得善報的身影。從劉烈善身上，我看到了一介普通百姓曲折的人生足跡。這足跡雖平凡，但其一生都在努力生長的堅韌姿態，令我在品味尋常人的人生時，多了別種對於「精彩」、「靚麗」的註解。

（待續）

作者簡介

石顥，男，漢，1962年生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寧縣九屆政協委員，現供職於寧縣外宣辦。著有報告文學集《山鄉的風》《北豳春韻》《穿越》三部；散文集《心旅》《豳風吹過的地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