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的故事 趙子龍

一

「我這是真名字」，對面的人笑嘻嘻地看著我，嘴咧著，露出的一口潔白牙齒，跟他黝黑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趙子龍時，他就是這幅模樣。

響噹噹的名字，樸素的打扮，憨厚的面龐，唯獨一對眼睛炯炯有神，還有那口亮閃閃的牙齒也不知怎麼保養的，白得瘮人。

趙子龍不是白袍將軍，他是個裝修工。

那時我家準備裝新房，到處跑裝修公司和建材市場。

問來問去，滿意的太貴，便宜的不入眼。不上不下很難受。

這個時候，朋友向我介紹了趙子龍。

「小趙不錯，人很踏實。你跟他談好價格之後，可以完全放心地把活兒都交給他，什麼都不用操心了。」

真是這樣嗎？

我第一次見趙子龍時，看著他那雙過於有神的眼睛，心裡直犯嘀咕。

二

趙子龍是無為人，沒念過幾年書。後來輟學跟人學木工，95年來了北京。

「開始就是跟幾個老鄉，蹲在馬路牙子上，擺個牌子守活兒。」

趙子龍剛來北京那段時間，活兒不多，有一搭沒一搭的，不過總算能混飽肚子。除了要對付城管和警察，也沒太多煩心事。

他在家鄉學的是木工，來北京後跟人做家裝，慢慢地學會了水電工、泥瓦工的手藝。

學會手藝的趙子龍，很少把這些活都攬下來。

他找了幾個手藝好、又熟悉的老鄉，組成一個臨時工程隊，他負責從外面攬活兒。

「所以你就是個包工頭」，後來熟悉起來了，我常常拿這事跟他打趣。

他就是憨憨地笑，露著白牙，然後糾正我說，「我們幾個就是合夥，說好分成，就可以攬活兒了。」

慢慢地，趙子龍的工程隊做出了名聲，不斷有客戶給他介紹工程，也經常有知名的裝修公司來找他們幹活兒。

「你手藝好，客戶也老給你介紹，幹嘛不自己開個公司？」我有時看他做工，也會問問他。

「我不識字」，趙子龍的這個答案卻是出乎我的意料。

也不是完全不認識，他自己的名字還是認識的。

小學畢業的趙子龍，算賬什麼都沒問題，但要是讀書看報，就有點費力。

因為這個原因，趙子龍也不太願意跟裝修公司有太深入的合作。

「他們的工錢總是拖很久才給，有時候還要扣這扣那，太麻煩。不如咱們這樣現結方便」，趙子龍每次說到這裡都會跟我抱怨，「我又不認識字，合同裡面說什麼我一概不知道，怕吃虧上當。」

不過，幾個月裝修聊下來，也沒聽他說過關於上當的案例。

三

趙子龍在我面前一直表現得像個包工頭。

走水電和鋪瓷磚的活兒，主要是他的兩個老鄉在弄，都沒怎麼見他干過，更不用說木工了。

直到他同意給我做個小的儲物間。

當時家裡裝修的思路是，儘可能多的弄出儲藏空間。於是在設計的時候，設計師給我們設計了一個小的儲物櫃。

設計師跟趙子龍說的時候，他沒怎麼說話，就是聽著，不時還問上兩句。

等設計師把想法都說完之後，趙子龍轉向我，開始給我報數。

木板要什麼規格的，大概多少平米，大概多少錢，人工多少錢，顏色怎麼確定，工期有多長，等等。

好像這個儲物櫃是他設計的一樣。

製作的過程繁瑣，不必說它。

儲物櫃做出來的質量好不好呢？

家裡的房門當時圖便宜，在一家小店訂的。那家店的師傅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的毛病就不說了，關鍵是還對自己手藝自視甚高，提點意見想法愛答不理的。

直到那天量門的時候，量門的師傅看到趙子龍做的儲物櫃，盯著看了半天沒說話。

之後，這人再也沒提自己手藝好的事情。

四

趙子龍對外面的世界很敏感。

裝修的那幾個月，他總在跟我念叨。活兒沒有前些年好乾了。

趙子龍告訴我，活兒最多的日子大概是在奧運會前後，天天有人聯繫裝修的事情。

後來活兒就少了一些，但也不是沒有。

「新房毛坯裝得少了，舊房子開始多一些」，趙子龍也常常自己總結市場規律。

趙子龍自己也開始注意調配不同的活兒。

「最好的是別墅，給大公司裝修的也行。這樣的活兒價錢高，也不拖，到點就給。」

趙子龍那個時候就跟我說，他已經開始在北京周邊接活兒了，有時候，碰見老顧客介紹的活兒，他們也去外地裝修，「前年我在蘇州就待過幾個月，給人家的一個大別墅弄」。

趙子龍閑下來的時候，會跟我發兩句牢騷。

「我在北京裝的這些房子，你讓我裝修一輩子掙的錢我也不一定能買得起。」

這話聽來，很有些「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感覺。

趙子龍對新東西很感興趣，比如高鐵。

記得那個時候京滬高鐵剛通車沒多久，有一次聊起來了，他對高鐵讚不絕口。

「你坐過？你不嫌貴嗎？」我有些疑惑。

「是不便宜，但是算算帳也不是太貴」。

趙子龍告訴我，那個時候他們回老家的方式一般有三種。

一個是幾個老鄉自己開麵包車回去。這種方法看著省錢，其實算上油錢，來回的過路費以及時間成本，便宜不了多少。

一個是買普通的火車票走京九線回去，但是下車後還得轉。票不好買，路上時間長，人也吃虧。

還有一個就是買高鐵票坐到南京，再從南京坐大巴回去。

「錢是稍微貴一點，但是算大帳貴不了多少，關鍵是人不吃虧，時間也最短。」

五

現在想想，當時跟趙子龍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

沒有成型的故事，有的只是一些談資。

不過，這並不妨礙趙子龍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記得有一次，我裝作十分嚴肅地樣子，建議他考慮移民澳大利亞。

「那裡水電工奇缺，工資巨高，你這樣的手藝，到那邊要搶」，我半真半假地忽悠他。

「是嗎？」趙子龍聽了這話挺高興。

「是的」，我接著逗他，「不過需要考一個職業資格證，用英文考」。

他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長嘆一聲。「我連中國字都不認識幾個，外國字就更不用說了。下輩子吧。」

看著他眼睛裡一閃而過的落寞，我有點後悔多嘴。

現在還後悔。

（文中網圖，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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