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香港人不覺AA制尷尬？因為不是錢的事！

幾年前剛到香港的時候，偶然聯繫上幾位在南方打拚的老友，其中一位是在香港工作的。多年前，我們曾是同學，師出同門。但工作後天各一方，漸漸失去了聯繫。此次他鄉重逢，自然是分外激動。作為慶祝，吃一段飯敘敘舊，是少不了的。參加那個小型飯聚的，除了新到香港的我，還有一位就是那位已經在香港工作過多年的，另外幾位或者在深圳、或者在廣州工作。可以想像，飯局氣氛相當熱烈，大家共憶青春年華的妙事糗事，自然盡興而散。

記得是其中一位同學去結的賬，作為多年老友，大家也沒有認真地去做「搶賬單」的努力，只是在心裡悄悄地說一句「下次輪到自己做東了」。不同的是那位「老香港」，分手的時候，專門走到付賬的那哥們面前，很鄭重地說了一句「謝謝你的晚餐」，讓我們目瞪口呆。按照我們多年行走內地的規矩，誰請客並不重要，大家都是好朋友，風水輪流轉、下次我坐莊就是，所以搞得如此隆重其事，特別是在老友之間，明擺著是見外——特別是我們沒有道謝的情況下人家卻做得如此鄭重，我們肯定覺得有些彆扭，甚至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在香港時間太久，變得有些虛偽了。

不久後的一天，我和一個香港本地朋友一起出門辦事。事情 辦完後，正好趕上飯點，所以我提議先到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解決一下肚皮問題再回辦公室。倆人一人點了一個內地俗稱的「蓋澆飯」（就是米飯上加幾塊肉和幾根青菜的那種），加上一杯飲料，風捲殘雲般地吃起來。吃完後，由於我坐在座位的外側，就很自然地拿著單到收銀台結賬，兩人一共吃了大概100港元。在我的潛意識中，因為朋友這次出門是應我的請求陪我辦事，所以這頓中午飯理所當然應該我來請客。何況區區100港元，也不是大數目，既還了人情，又花費不多，算是一樁很划算的「買賣」。

剛剛走出快餐店門口，我那朋友就嘟囔了一句，隱約中是說什麼「錢」的事情。回頭再問，原來他想說的是：剛才不好意思讓你付賬，因為我沒帶零錢出來，回到辦公室再給你我的那一份——意思是說，我倆結伴出來吃飯是不錯，但親兄弟明算賬，要各人付各人的飯錢，也就是實行「AA制」。等我說明「不過是一個快餐，我請客，權當是對你陪我出來的感謝」時，這哥們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剎那間，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老友在我們重逢飯局上的場景。原來我們的「老香港」朋友的那次真誠道謝，奧妙在此。也許按照他的邏輯，他沒有成為去結賬的那一個，已經有愧於心；進而又沒有為按照「AA」的規則支付自己的那一部分，就更加過意不去。所以無論如何，道一聲謝謝，還是很有必要的。但這對於久在內地廝混的我和其他幾位朋友來說，突然之間卻有一些難以接受，甚至一度認為人家「洋派」、「忘本」、「裝」。現在看來，那位老友不過是入鄉隨俗，在「AA制」的文化中浸染日久，自然不自然地帶出來一點「歐風港氣」，本屬正常，只是我們一幫「老土」不適應罷了。

百度上說，AA制是源於大中華地區的辭彙（為啥？和我們有「共同消費」的習慣有關？），意思是各人平均分擔所需費用，通常用於飲食聚會及旅遊等共同消費共同結賬費用的場合，雙方或者多方都存在消費卻一起結賬，免去個人或者部分人請客，消費均分。「AA」是「Algebraic Average」的縮寫，意思是「代數平均」。可見，我們所說的「AA制」，和西方的「自點自吃、各付其賬」還有一些區別，其實是一種「集體消費、平均付賬」的模式，既可以照顧到我們「一個鍋里摸勺子」的慣例，又能解決費用糾紛，可以說是一種具有典型東方智慧特點的土洋結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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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一段時間，對這「AA」規則進行了留心觀察，並和我們內地通行的「請客哲學」加以對比，還真慢慢悟出了一些道道兒來。

比如，「AA制」的核心是「經濟獨立」，就算是大家一起享用，每個人也都是按照平均值貢獻了費用，而不是哪一個人單獨買單，彼此沒有經濟糾葛，自然感情上也就不欠人情，相互之間得以保持合適距離，不用背負「吃人嘴短」的心理壓力，所以更符合「人際關係單純」的西式處世理念。

而我們傳統的「請客制」，依據的是「親戚越走越親,朋友越走越近」的社會學原理，走的是禮尚往來的路子，講究的則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人情債越還越多，並且其中往往包含「有求於人」的內涵。所以通常情況下，結果基本上都是人際關係網路越織越密，利益瓜葛無處不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既能提供強大的人脈支持，也可以把人情炎涼體現的淋漓盡致。

此外，純粹的西式「AA制」之下，大家想吃啥點啥，口味上不用遷就別人，價格上豐儉由己，是一種「自己做主」的「自由主義」做法。而按照內地請客的套路，一般都是做東的人來考慮點菜上酒，頂多照顧主賓的口味，還是有一些「專制主義」的味道在裡面。但也要看到，相對於「AA制」獨來獨往式的薄涼，我們的「請客制」似乎更注重群體感受，營造的是大家庭式的熱烈氛圍，也更顯出「我為人人」的風度和責任感。

簡單的消費習慣上，竟然隱含著如此複雜的社會機制、人際交往心理學和經濟學上的大道理，越往深里想，就越覺得有滋味，也隱隱透出一些現實的生硬、冷峻和無奈。

前不久，和幾個來自內地的年輕人一起吃飯。到結賬的時候，為了買單的事情，大家自然又是一番爭執，結果是其中一位拔得頭籌，終於成功地做了那個「幸運的」買單人（我再次落敗，似乎說明我根本就不是那種誠心想付賬的人）。不過令我驚詫的是，那幾個「落敗者」，竟然不約而同地要求平分飯金，雖然他們最後並沒有「得逞」，但也讓我認識到，現在內地的年輕人，對「AA制」也是相當認可的。

據說在京滬廣等大都市，這種玩法也已很流行，並大有成為主流的趨勢。這是不是也說明，受夠了迎來送往繁文縟節的年輕人們，正在勇敢地選擇一種更簡單、更獨立、更自主、更平等的消費模式呢？

（作者：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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